25章

作品:《保镖[强强]

    第二十五章眼睛惹的祸

    从这年三四月起始,局势开始不好。

    这一场动荡,深层次原因说来话长,改革开放十年,体制变迁,物价飞涨,各个阶层贫富状态迅速拉开差距,民心浮躁不安。红贵官宦人家、大院出身的子弟,许多人利用周边权力关系与外界渠道,参与走私贸易、倒卖公家财产,一夜暴富,疯狂积累原始资本,以物资换钱,再以钱生钱。

    而几十年间窝在老城区胡同旧巷的贫民、工厂工人、无业游民、氓流混混,被文/革抛弃了的这一代城市平民,没有学历,没有谋富的能力与权力,在社会变迁的大潮流下再一次被历史遗弃,心理的巨大落差与阶级分化并存,思想上的新潮开放与物质的极不满足两相激化,让这座城市在某个关键的历史时刻,陷入动/乱……

    楚家老大楚瑜就是那时不安分的大院子弟的代表人物。他混社会,他泡妞儿,他也眼红想快速来钱。

    楚瑜跟外面的狐朋狗友勾结,利用身份便利,倒卖过部队里的军需品,什么都敢偷运出去,什么都敢卖。一开始是倒卖后勤物资里面的各类衣物、烟酒罐头、羊绒制品、军靴野战靴;后来发展到倒卖家用电器,从部队内部弄购物票,从走私商那边搞来进口货,在水货市场上卖,楚少爷从中分成提成。

    北京城先富起来的第一拨人,很多就是这么富的。

    “楚哥,听里边人透露,最近库房又有一批钢材。”楚瑜的朋友跟他密谈。

    “钢材,没问题,想办法弄出来,这个绝对来钱。”楚瑜叼着烟,眯着眼。

    “他们部委大院,跟外贸口的人有联系,比咱们走货快,咱们拼不过他们。”朋友抱怨。

    “操……部委的……搞外贸的……”楚瑜心里盘算。

    开放以后,部队拥有的特权优势逐渐就被弱化,经济外贸外资各个口径的关系比部队的路子更野。

    楚瑜心里也急,心烧火燎,生怕搅进去晚了钱都让别人赚走。他私下找了很多关系,跟部委大院一些*牵线搭桥,搭上了路子,有货一道运,有钱一起赚。楚瑜是从那时起,搭上了曾经绑架暗算他亲弟弟的侯家少爷。

    楚怀智在河北驻地紧张坚守,寸步不敢擅离,局势一触即发。

    楚家上上下下这时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楚瑜跟侯家孩子竟然有“生意”来往……

    霍家家长也蒙在鼓里,疏于管教,不知道他家老大在外结交了什么朋友。

    霍传军经常在海淀附近大学校园里混。这人性格耿直豪爽,出手大方,在一群学生里特有人缘,经常在学生食堂吃饭,大学图书馆里看书。他跟部队老乡学过弹吉他,有时在校园大草坪上盘腿而坐,背一把木吉他,自弹自唱几首歌,挺招人的。

    ……

    十七八岁大孩子在外面野,像楚家大少和霍家大少这样的,家长已经管不住。

    家里小的那个还能管管。从年初春天开始,大院里各家家长跟家里孩子都颁布了禁足令:下学后直接回家,只能在院里玩儿,不准随意迈出大院门口一步。

    玉泉路大院门口增添好几处岗哨,里三层外三层加强警戒,严查进出。警卫连哨兵均接到指示,保护大院子弟,不准男孩们出去乱跑惹事。

    与大院相距几条街的地方,就有学生搭台演讲,有人酝酿示威游行,附近工厂的工人往这边聚集……

    半大男孩也都看出来城里形势不妙,只是往深入挖掘的事情大家都不懂,纯看个热闹。

    一帮猴孩子被迫整天窝在高墙之内,打球,打仗,打牌,无所事事,简直无聊透了。

    “四人/帮”坐在属于他们的红砖城墙上,楚珣潇洒地抬手一甩牌,一张2:“吊主!”

    身旁三个人眯眼翻看手里的牌,邵钧嘟囔:“又来了,你他妈的就会吊主……”

    霍传武淡然道:“给你张黑桃3吧……”

    沈博文直接往一堆牌里垫副。

    楚珣嚣张地指着一圈人:“没主啦?都没主了吧?!嘿嘿嘿……”

    楚珣一双眼笑成弯月,得意地攥了一大把黑桃和大小猫。小样儿的,二爷早就知道你们仨手里都没主了,二爷都不用吊主,用眼一扫就把你们看穿。

    大院草坪上有一张石头桌,两个石头墩子,楚珣他爷爷正跟院里一个熟人下象棋。

    楚珣爷爷手里摩挲着两枚象棋棋子,顺手将其中一枚扣着递给他孙子:“珣珣,来,摸一个。”

    楚珣接了,用手指捏住,指纹捻过木头棋子凹凸的刻字纹路:“是个小卒。”

    爷爷又给楚珣一颗棋子,楚珣淡定地捻了一下:“马。”

    楚珣爷爷一挑眉:“呵,成啊。”

    跟楚家老爷子一起下棋的那位爷,从象棋棋盘上抬起眼,上下打量楚珣,饶有兴致:“小珣,咋摸出来的?”

    楚珣不以为意地一耸肩:“贺叔叔,我一摸就摸出来了。”

    那位爷眯眼审视楚珣,笃定地说:“你刚才偷看了。”

    楚珣绝口否认:“我没偷看!”

    那人这时突然一推棋枰,把一局棋子倒扣着迅速打乱,啪,啪,啪,随机拣出五枚棋子码成一排,眼色挑战楚珣:“你现在摸摸看,我看你能摸出来?”

    楚珣冷静地与对方平视,嘴角卷出轻松充满自信的笑。他有少年人初出茅庐的骄傲,骄气外漏,有人想挑战二爷,二爷今儿给你露一手!

    楚珣一个、一个地摸过去,每一枚棋子只用大拇指轻轻一捻,对答清晰流利。

    “车,炮,士,将,帅。”

    对方蓦地愣住,目光透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探究地盯着楚珣……

    常下象棋的老头子们,都擅长摸棋子,统共就那么几个字,背得滚瓜烂熟,手指摸几下也就了然于胸。

    可是楚小二完全不会下象棋,这个年纪的男孩,也没见有人会摸象棋棋子儿。

    楚珣爷爷口气里透出长辈的自豪,笑道:“小诚,我这孙子,从小特别聪明。”

    挑战楚珣的这位,就是当时总参二部的头儿,贺诚大校。

    贺诚眼睛盯着棋盘某处,沉思着,慢慢问道:“您家小二,上回在龙潭湖掉冰窟窿里,回来也没跟您说什么?”

    楚珣爷爷浑然不觉:“说什么?孩子不小心的,命真大,想起来后怕。”

    贺诚沉声叮嘱道:“老爷子,今天您家小珣摸棋子儿这事,您千万别跟外人提,啥都别说。”

    ……

    贺诚当时叮嘱楚老爷子,别往外说,可是防不住有人嘴忒快,遮掩不住,偏要把一身的本事漏出去。

    那就是楚珣自己。

    这事儿要怪也怪楚珣,毕竟年轻,人前人后一贯傲气,而且性格很自我。他平日只顾自己心里装的人,不管不顾旁人,锋芒毕露,走哪都是焦点。

    当天附近三个大院全体将官校官开动员大会,做思想政治报告和□动员,也是因为紧张局势。大会就在他们这里的大礼堂,一时间军车云集,大院里进进出出许多人都是军区内部高层将领及家属。

    楚珣跟霍传武他们几个小子,原本不应该凑热闹,仗着身份特殊,坐在礼堂侧间领导们喝茶聊天的休息室,就在大人眼皮底下,剥着吃给领导准备的橘子。楚珣剥出一个橘子,亲热地往二武嘴里一瓣一瓣塞着吃……

    当时不巧走进来军/委某高层的太子爷的小老婆。

    那女人穿一身军装,肩上也有杠有星,脖子上系着那时少见的香港名牌丝巾,脚踏高跟皮鞋,口红艳丽,腹部微微隆起。

    太子爷小老婆一看几个男孩,眉毛就皱起来:“干嘛的你们?出去。”

    楚珣垂着眼皮,装没听见,半大男孩,外人面前痞痞的。

    小老婆指着他们:“谁让你们吃这橘子了?”

    楚珣咕哝一句:“主席的橘子,主席还没说不让吃呢……”

    楚珣只不过一句话,说者可能无意,听者绝对有心,这火气就上来了。这女的为啥被人称作“小老婆”?显然,因为她不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她就是人家的“小老婆”。名分没有,但是架子端得特足,比大老婆还牛逼。因为大老婆生不出儿子,而她现在肚里揣了硬通货。

    霍传武跟楚珣打个眼色:咱走吧,甭跟小媳妇一般见识。

    楚珣平时对大人察言观色,也知道那小媳妇在军区风评不佳,大伙表面上不敢说,背后都议论她。楚珣心思蔫儿坏的,故意气对方,双手在肚子上一比划,做个孕妇捧大肚的姿势,跟传武使眼色:咱让着她,她是大肚婆嘛,酸橘子都留给她吃。

    女人脸色就变了,双方错肩而过,低声嘟囔了两句不客气的。

    传武很护着楚珣,搂了肩膀往外走。就这两句斗嘴,楚珣脸色冷下来,突然转过头,锐利的视线“盯”住对方肚子,目光像张扬的射线,轻声道:“不就是揣了双胞胎吗。”

    女的一愣,心内狐疑,自己的产检报告这孩子看过?

    当时屋里进进出出七八口子人,有几名下属校官,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听见,楚家二公子跟军/委小老婆呛上了。

    楚珣嘴角一撇,冷冷地甩了一句:“小妹妹还在,长小鸡儿的那个,没了。”

    ……

    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小屋里瞬时静下来,鸦雀无声。

    随后,所有人低低地“嗡”的一声:楚家老二刚才说什么?!

    女人从吃惊,到愤怒,再到莫名的疑虑恐慌手足无措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指着楚珣:“你、你、你怎么这样?这人心眼儿这么坏!”

    “你诅咒我?!”

    楚珣一时冲动,说话未经大脑,说完也就后悔了,觉着不应该这样,这样不厚道。

    楚珣脸微微红了,撅嘴道:“我没诅咒你,我不是那意思。”

    他确实没想诅咒这小媳妇。他就是看出来了,或者说,根本不用看,用眼过一遍脑电波闪过清晰的结论。

    可是话一出口,已经收不回去,而且很多人听见了。

    那天是霍传武拉着他逃出混乱的人群,一溜烟跑出大礼堂。楚珣在兵营后面的训练场躲了很久,当晚捱到半夜不敢回家,还是二武抱着他哄了很久。俩人都心虚,真闯祸了!

    军/委小老婆情绪受到波动刺激,或者本身身子就已经有问题,当时就瘫倒了,随后被送医院急救……

    楚师长当夜在驻地接到报讯,贺诚的电话。

    双方世交,楚怀智与贺诚之间私交甚笃,来往密切,不是官场上的客套,是确实私下有交情。龙潭湖一案,贺诚后来调看了公安全部档案,私下研究琢磨,看出蹊跷,早就盯上了他二侄子。

    贺诚在电话里直截了当:“你们家老二,小珣,闯祸了。”

    贺诚把事情简单一说,楚怀智又惊又怒:“这猴孩子!……内谁家的小老婆送医院咋样了?”

    贺诚沉着嗓子,不屑道:“到医院一查就发现,龙凤胎两个就剩一个,男婴胎心停了,胎死腹中,这不是该着吗。”

    楚怀智震惊得说不出话:“……真弄没了?!”

    这不仅仅是个胎死腹中的小婴儿的问题,这他妈是谁家的金贵孩子,这是闹着玩儿的?那家人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的,拼命下崽儿不就为了拼出个儿子,已经成型的胎儿,竟然没了。

    贺诚叹道:“太子爷他们家大孙子没了,这就是我二侄子一句话。”

    楚怀智喃喃得:“老子回去……狠狠收拾他。”

    贺诚打断他:“老弟,我也不跟你浪费时间拐弯抹角,这事儿我跟上面通了气,想办法压下去,当天就几个人听见,对外就说是他小老婆自己穿高跟鞋一屁股坐地上摔流产了,绝对与小珣无关,这点你们家放心。”

    楚怀智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白贺诚的意思,以为老贺是出于私交在帮他。

    贺诚说:“你不用担心你家小珣,楚珣这孩子,我们要保他。”

    楚怀智尚不确定这个“保”字其中蕴含的深意。

    贺诚意味深长地问:“要不然你帮我分析分析,你儿子究竟是当场/‘看’到胎心停了,还是当时还没死,他先一步就能预料到那孩子要没?!”

    楚师长面对关键问题十分谨慎:“老贺,上回你跟我探讨的那件事,我不信,这他娘的就不科学。”

    贺诚胸有成竹地说:“我侄子到底科学不科学,你把人交给我,咱做一趟实验就知道。”

    楚怀智一万个不情愿:“这么多年我是马列主义者我坚信唯物主义!再说,我儿子是我的种,我把他养大的他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根本就不可能。”

    “我儿子打从刚生下来,就是一个特聪明、特听话、特别正常的孩子,他跟其他小孩没区别。”

    楚怀智一手抓着椅子扶手,在电话里口气有些发抖。

    “老子以后还指望这儿子,他不能出事儿……”

    “你现在跟我说,我儿子不正常?他以后都不正常了?……”

    楚怀智说着说着,眼眶陡然红了,难受极了,突然开始心疼他的小珣,完全不能接受,无法想象他儿子将来要为此吃的苦、受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