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作品:《天妓

    国萧墙之乱,惹得天朝境内波澜大起。

    母寡子弱,新帝年仅六岁;二院四帐八部族人心不统,各自为政;南北二院大王被太后一夜间削了权,所辖重兵暂归宫卫翰鲁朵总焉;年轻诸王如耶律宁等,虽有天资,却乏历练;后又有传言,北国太后年盛,好男宠。

    于是天朝朝中年少气盛的一帮子朝臣们坐不住了——眼下是北国局面最混乱的时候,此时不伐北十六州,何时还能有此良机?

    北伐的呼声愈加显盛,尤以枢府为甚。

    每日送至门下省的奏章,摞在桌案上有三尺高;皇上病中只阅不批,拨中书门下枢府三家共同商议后再上奏。

    中书省老臣居多,一向是以主和为上策,但这次看见北国局面纷呈多变,也有不少人开始动摇。

    门下省多是中庸之臣,或和或战没大要紧的,首要考虑的当是国库够不够折腾的…

    枢府态度极其强硬,咬定当下便是伐北的最好时机。

    朝堂的天平头一回朝同一边开始倾斜,北十六州,天朝人心里永远惦念的国仇家恨,若有机会,有机会可以讨回来,谁能不动心?

    太后不干军政,皇上迟迟未定主意,满朝上下遂将眼光放在了两个人身上。

    新拜户部侍郎秦须,上表道国库虽然略有盈余,却绝不能支撑长时间大规模地战事;

    怀化大将军尉迟决。上表道兵制改良未善,禁厢两军裁编未整,此时出征,并非绝佳时机。

    两人的这两封折子几乎同一时间呈上去,当即像两桶冷水一般浇熄了朝中众人的心头之火。

    人人都知道颇具栋才、又为太后皇上所喜爱的秦须此时说话有多大的力量;人人都知道伐西有功、在军中影响力极大的尉迟决对兵事的判断力有多准。

    朝中主战的声音小了些,但却未完全灭了,因为大家都在琢磨秦须与尉迟决的话——

    一个道不能长时间大规模,另一个则道并非绝佳时机。

    这话乍一看是不主战,可细究一下,却发现这甚是模棱两可!

    可秦须除了上朝之外。愈加足不出户;尉迟决见人也绝口不提此事…众人更加摸不清这二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了。

    可北十六州就像看得见够不着地美物,勾得人人心里更加痒。

    战?不战?

    **

    帝京皇城大内,保慈宫中。

    太后宁氏高位在上,左下首黑袍男子一脸戾气,右下首灰袍男子面色平稳。

    宁太后看看二人,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身旁有小宫女眼尖,奉茶而上。

    宁太后捧了茶碗润了润唇,眼睛却左右打量着那两人。

    尉迟决与秦须对望着,眸子里面均是暗暗沉沉的一片。却是谁也看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太后秘诏二人入宫议事,要议的是什么,二人心中均是跟明镜似的。

    却偏偏谁都不愿第一个开口。

    宁太后将茶碗重重搁至一边案几上。苍垂的眼盯着二人,终于开口道:“你们上的折子,皇上看了,我听人说了,中书门下二省的参知政事门也都议了。今日叫你二人来,实是想抛开那些虚头,看在皇上与你们君臣相得的份儿上。来给哀家说句实话,你二人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低下头,随即又抬眼互看了看。

    秦须开口道:“太后恕臣多言,此军国大事,非后宫所能夺也…

    宁太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尉迟决跟道:“臣如何作想无甚要紧地,枢府至今决议未定…”

    砰地一声巨响,桌上茶碗滑落在地,碎成片片。

    碗中茶叶连水一并泼出。溅了两人一袍子茶渍。

    宁太后起身,甚少发火的她突然这般怒起来。倒叫两人着实吃了一惊。

    尉迟决与秦须连忙跟着站起。敛衽低头,“太后息怒…”

    宁太后拢在宫袖中的手抖得不能自持。看着两人,冷笑道:“我倒没有什么怒可以息地。今日实不愿同我交心底儿里的话也罢了,这北十六州的事儿,自我太祖开国以来就是心尖上的一把斧子,二位卿家好生自个儿掂量掂量罢!”

    说罢,敛袖便走,竟不再看二人一眼。

    秦须与尉迟决直起身来,心里均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

    出得殿外,尉迟决步子停下,望着秦须道:“最近不大见你。”

    秦须咧了咧嘴角,“刚去户部,事情颇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有风有雨,此刻正下得大,雨水沿着宫殿顶上的五彩琉璃瓦如小溪一般地往下流,滴滴水珠飞速落在地上,又溅成一朵朵碎花。

    尉迟决蹭了蹭靴子上的灰,立马就有雨点飘过来,沾上他地腿。

    他看看秦须,突然问道:“你在等什么?”

    秦须的眸子眯得愈加细了,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扭了过去,反问道:“你又在等什么?”

    尉迟决心里轻笑一声。

    他与他,果然还是能看懂对方,哪怕一些,亦是够了。

    职方司北面房的密函他已读了,北国境内情势确是堪忧,说是时机不到,着实是强词夺理了。

    只是他,他还不敢下这个决心,倾举国之兵力,这番去伐北十六州。

    他在等,等另一封从北国来的密函…

    一封能让他彻底下决心,伐或不伐的,密函。

    尉迟决伸展了一下之前一直握紧的手,对秦须道:“我等的,不过是一笺纸罢了。”

    秦须眼睛眨了一下,下巴微微扬起,手背至身后,眼睛朝天上望去,一滴雨水恰巧掉在他两眼之间。

    他没有用手去擦,仍是望着天上不断向下落的雨点,声色平稳道:“我在等雨停”

    说罢,看了看尉迟决,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尉迟决黑眸一闪。

    等雨停。

    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八日,两河沿线均是阴雨连绵,天朝已有多年不曾这样下过雨…

    尉迟决心里面忽然咯噔一下,这秦须…当真是治国之良才。

    不由回想起当日在将军府时对安可洛说过的话。

    自古无庸相在朝,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

    有秦须在朝中,便不怕后院起端倪了。

    尉迟决不由一笑,“秦大人胸怀经世之材,料想老天爷也会买你这个面子地。”

    秦须微一首,“在下亦希望如此,但天意如何,却非人力可左右。”

    尉迟决心里面一块石头落下,秦须,他心里面到底是主战的。

    抬眼,黑眸里地光愈加亮了,不由望向北方。

    廖珉,如今万事俱备,就等你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