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将军

作品:《天妓

    楚沐怜冷笑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竟到天音楼撒野来了。我再说一遍,我们天音楼自有规矩,上午众姑娘们不登台,不献唱。诸位如果想要听曲儿,还请晚上再来。”

    “***,这个娘儿们怎么这么啰嗦!”

    “好不容易能在帝京踏实两天,怎么连听个曲儿的兴致都要被人搅了!”

    …

    男人们纷纷开始叫嚷起来,有的还不耐烦地拽拽身边的桌子,像是不满足要求就要再掀翻几张的样子。

    为首的男人上前两步,一脸横肉看上去甚是渗人。

    “当真没人可唱?”男人两道浓眉一挑,熊一样的身子立在楚沐怜面前。

    楚沐怜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发白,“若再这样,我要遣人去衙门报官了。”

    男人的胸腔中迸发出雄厚的笑声,令人耳膜都在发颤。他回头看向其他人,大声道:“听见没有?这娘儿们说要去衙门报官?”

    其他男人也都哈哈笑起来,张狂的样子令人胆寒。

    为首的那个男人收起笑容,眼睛瞪着楚沐怜,道:“你当老子是谁?老子和这帮兄弟们都是从西北战场的刀尖上滚着活下来的!个个都是昨日圣上新进的爵!帝京府衙?哼,你当他们那帮孙子能帮你撑腰?”

    站在楼上的安可洛看着下面,眉头蹙起,扶了雕花栏杆就要下楼,才一转身就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住。她回头,见是梳云咬着嘴唇,紧紧扯着她的衣角,低声说:“姑娘,你别做傻事…”

    安可洛扯着自己的衣服,“梳云放手!”

    梳云却死咬着嘴唇不肯松手。

    她们这一拉一扯,引得楼下的男人看了上来。

    为首的男人眼中精光一闪,抬手指着安可洛,道:“楼上那个小妞儿不错,就要她下来给爷爷们唱曲儿!”

    他身后的男人们顺着他抬起的手臂望去,各个都怔愣片刻,随后也都开始嚷嚷,“娘的,没想到帝京还有这么美的小妞儿!”

    楚沐怜的手攥了起来,美丽的长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张开口正要说话时,范衾衾从一侧的屏风旁急急走来,挡在了她前面。

    楚沐怜一惊,“衾衾,你要做什么…”

    范衾衾不理会楚沐怜,只是朝这帮武将们有礼地微微一福,笑脸吟吟地对男人道:“这位军爷,您有所不知,楼上那位姐姐虽身在天音楼,但实是不会抚琴唱曲的。不如就让奴家今儿为几位唱几曲可好?”

    男人冷哼一声,一把拨开面前的范衾衾,重重的力道让她身子歪着退了好几步,才扶了桌子稳住身子。

    男人狠狠道,“你算个什么货色,老子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安可洛见状,狠狠从梳云手中扯过衣角,快步冲了下来,口中急急叫道:“衾衾…你要不要紧?”

    她襦裙上的流苏一路曳地,身上的饰品叮叮当当作响,身后微微扬起一阵香风。

    为首的男人咧开大嘴,发出沉厚的笑声,“这小妞还挺识趣的!哈哈!瞧那小腰细的…啧啧,过来让爷爷瞧瞧!”男人上前两步,伸手就想朝安可洛身上抓。

    楚沐怜在一旁再也忍不住,顺手拿了放在地上用来拨铜火盆的金属钳子,用力一挥,便砸在男人的小臂上。

    男人吃痛地吼了一声,两道目光火一样地甩向楚沐怜,飞快地跨步上前,抬起另一只手朝楚沐怜脸上掴去。

    “楚娘!”安可洛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挡住,却看见男人的手被人生生在半空中拉住。

    拉住他手的,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属下。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又转瞬变得怒气腾腾,“你他娘的在干什么!给老子松手!”

    那名属下却没有要松的意思,反而更紧地扯着他的胳膊,抿紧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却望向男人身后。

    其他人见了,顿时觉得惊异,也都一同望过去。

    天音楼敞开的大门口,一名窄袖黑袍、腰间束带的男子定定地站在那里,逆着光,让人看不清脸。

    大厅内的男人们瞬间安静下来,连之前一直带头闹事的壮硕男人也垂下手臂,脸上挂着震惊的表情,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个音,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抖动。

    黑袍男子撩起衣服下角,慢慢走进来,一步一步跨得很大。然后站住,手轻轻背在身后。

    他扬起下巴,屋外射进来的阳光洒在他的麦色肌肤上,映得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目光扫过大厅中的这群穿着绢布甲的男人,然后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涟漪。

    咚的一声,为首闹事的男人单膝跪下,重重的,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又是连着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其他男人也纷纷单膝跪下,震人心弦的声音响成一片。

    他们都低着头,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终于有人开了口:“尉迟将军…”

    这一句话,令天音楼的人脸色骤然生变。

    轻微的一声叹息从黑袍男子口中逸出,“谢将军白白整治西军的军纪了。”他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一样慢慢割过跪着的众人,声音暗沉而嘶哑,“都给我滚回京西大营去。”

    跪着的人却没有一个起身,黑袍男子却也不再多发一言,眸子转而看向桌旁的安可洛。

    那双暗黑深邃的眸子,令安可洛的记忆轰地炸开来。刀刻一般的脸,浓重的酒气,硬实的胸膛,还有心里那绷紧了的慌乱感,统统在一瞬间排山倒海似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看着这些男人们一个个朝他跪下,听着人喊他“尉迟将军…。”

    随后她就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有那双能摄人心魂的黑眸,耳边只有那一句“尉迟将军…。”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瞬间难以呼吸。

    她的手指紧紧捏着桌缘,指甲浅浅地陷进软木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的那股震惊还有…不置信。

    “尉迟将军!”跪在地上的壮硕男人咬了咬牙,开了口,“将军,弟兄们在外整整四年,好不容易回帝京一次…”

    话还没说完便被黑袍男子硬生生地打断,“西军的军法可记得?”

    “…记得。”

    “那就滚回京西大营,去谢将军那儿领罪。”语气冰冷得像是冰川上未融的积雪。

    “决帅!”男人用力吼了出来,这一声在天音楼安静的大厅中回荡着,让人心惊。

    黑袍男子的身子震了一下,显然是被这一句“决帅”撼动了。出将为帅,血战沙场,生死与共。这地上跪着的,都是伴他从敌人刀锋上活下来的兄弟。

    良久,他才道:“战事虽平,亦不可如此。不要逼我。”

    地上跪着的众人身子僵住,随后慢慢起身,又慢慢走出天音楼,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微微侧身,竟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大厅里静得一塌糊涂。

    没有人动,没有人收拾倒在地上的桌椅,大家都看着这个站在厅中央的气势迫人的男子,进而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对着楚沐怜勾起嘴角,“之前之事对不住了。这地上损坏之物,我会叫人来赔。闹事之人,我必重责。”

    楚沐怜很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却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嘴唇动了半天才道,“既如此,还有劳…将军了。”

    他眉峰一挑,“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右手探入窄窄的袖内,遂又伸出。

    “哦?若是天音楼可以做到的事情,必不推脱。将军请说。”楚沐怜回过心神,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的目光扫至安可洛的身上,深深浅浅地望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想请这位姑娘,为我抚琴一曲。”

    天音楼众人都生生愣住。这帝京里,人人都知天音楼的安姑娘纵有天姿,却从不登台。可尉迟决刚从西北归来,应是不知这点,但他是皇上新拜的怀化大将军,谁敢在这时候对他的要求说个“不”字呢?

    安可洛也愣住,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心突然似前一夜那般狂跳起来,慌乱的感觉又回到身上,看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一笑,然后抬起右手朝她轻轻晃了晃。

    他那一笑,仿佛千年铁树开花一般耀亮了她的眼。

    他抬起的手虽然只晃了一晃,她却看清了他指间闪过的那道翠色光茫。

    那一瞬间,她觉得头开始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