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代红颜

作品:《蝶舞大唐春

    上官婉儿不屑的冷哼一声,“外界传言,都认为圣主是因为个人肉欲才刻意包庇自己的两个男宠,他们那能理解圣主的一身修为,早就已经超脱了****的束缚,那两个男宠也自以为是认为圣主喜欢他们英俊的外表与年轻的身体,其实他们不过是圣主逆天而行,延长寿命的两个鼎炉。”

    我心里一震,以前的好多疑问一下子全都明白过来。“这种借鼎炉延命的功法当时你们月宗《月缺神功》的改进吧?”则天女皇这种借鼎炉延年益寿的方法其实和喜儿所习月缺神功同理,不过喜儿取的是鼎炉的功力,则天女皇取的却是鼎炉的青春寿命。是以听上官婉儿这么一说,我立即想到了月缺神功上。

    果然,上官婉儿点头承认,“这件事除了圣主,只有我和太平公主知晓!”

    “那么政变那晚,女皇在完全控制局势的情况下交出皇位,是因为我们杀了二张,让她鼎炉被毁,意识到大限将到才临时做出的决定吧?”我问道。

    上官婉儿摇摇头,“圣主那个决定和鼎炉被毁没有关系。那种逆天命而行的功法毕竟不可长久,有没有二张,圣主都不可能渡过这个夏天了。其实就是没有你们的政变,圣主也会不日内传位太子的。只是你们冒然发动政变,让圣主好多计划安排都没能来得及施行。”

    我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如此。如此看来,那神龙政变发动的却是有些冒然。

    “何宗主可知圣主在意识到自己大限已到,准备传位太子时有什么样的安排?”上官婉儿扭头望向我问道。

    我摇摇头,女皇的心意我确实不知。

    上官婉儿扭回头,望向御道前方青青扬柳深处,目光变得深遂缥缈,声音也变得幽远,“你们发动政变时,女皇正开始着手准备对朝廷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清除韦氏,武氏在朝廷中的势力,驱逐张柬之小集团!”

    我心中一震,“张柬之?”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有韦氏武氏在,张柬之自然是处于一个呕心沥血的忠臣位置,但其人心胸狭隘,为人偏激迂腐,没了韦氏武氏这样的对手,难免不成为一代权臣。在武皇心目中看来,若传位太子,张柬之小集团对皇权的威胁比韦武两家,或者说圣门明月两宗对皇权的威胁更大,因为这些大臣都有经国之才,一旦把持住朝廷,就绝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而韦武两家即便得到大权,也绝无能力持久。”

    我心下默然,虽然不大同意女皇这番论断,却在心中对女皇的魄力大为敬佩。她深深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以打算在自己退位之前,清理掉一切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集团。若事情都按女皇这计划发展,现在朝廷里当完全是另一番景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你们就发动了政变,圣主当时本也有心屠尽你们发动政变的人,然后借机开始她对朝廷的清洗计划,但考虑到事后对太子不好处置,而且政变又牵连到姚崇,唐休憬,李多祚等一批圣主十分看重,打算用以辅佐太子的干臣名将,不得已只好顺水推舟,当晚便传位给了太子。而我感觉得到,圣主她当时是真的累了,累得不想再理任何事,你们谁都不可能明白圣主她身居权力巅峰身心所要承担的负荷有多重!包括圣主最宠爱的女儿,太平公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能明白师傅她老人家的心有多累!”上官婉儿说着感情渐不受控制,话语激动起来,眼中竟有泪光泛出。

    我心下恻然,没想到她对女皇感情这么深。我虽无法明白女皇的心有多累,但想她一以一女儿身高据龙椅,绝对轻松不了。这上官婉儿长年伴于女皇身边,两个高处不胜寒的女人互相结下的感情自是它人难以理解的。想起她刚才在河面上所奏之悲苦琴声,心下突然明了,她这番私服南游,绝不仅仅是找我交付圣魔令,更大的原因恐怕是想离开京都,以排遣心中因女皇之丧而产生的严重失落。

    从怀里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她有些讶异的望我一眼,却还是接过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我这个动作只是自然而然的顺性而为,看到她讶异的目光,才意识到其中的暧昧。

    上官婉儿将手帕递回,仰天长叹一口气,在脸上露出笑容对我道:“婉儿刚才失态,让何宗主见笑了。”

    我微笑道:“那里,上官姑娘肯与我说这些话,我心里非常高兴!”

    她定定的凝视我一会儿,转过头去望着道路前方淡淡道:“叫我婉儿吧,师傅去后,就没有人叫我这名字了,我很想有个人能直接呼唤我婉儿!”

    我感觉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动了一声,便唤了一声“婉儿!”

    上官婉儿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从侧面看去十分动人。“难得有个人说话,何公子可愿意听听我师傅的故事?”

    我微笑一下,“非常乐意!”则天女皇这位魔门圣主一生的功业是千载魔门任何一位圣主都不曾达到的,我确实很想对这一代至尊红颜尽可能多的了解一些,能得听上官婉儿这个对她内心最为了解的女弟子谈论她,自是我心中所愿。

    但上官婉儿却又沉默下来,面现思索之色,仿佛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只是缓缓向前走着,我亦不言语,缓步跟在她身侧。

    良久,上官婉儿方开口道:“其实严格说来,我是明宗的人。”

    我心里一震,没想到她用了这么一个开头,不由诧异的望向她,对她说的明宗身份深为不解。

    上官婉儿转头微笑着望了我一眼。“何宗主感到很奇怪吧,其实没什么,我父亲上官仪乃是明宗长老,他因为和圣主做对而被圣主杀了。”

    我心下恍然,上官仪也是一代才子,因企图废黜武则天,结果事泄被处死,这曾是轰动一时的朝中大案,没想到其中也有明宗和月宗较量的背景。

    “父亲死时我应该已经懂事了,可是很奇怪,现在我对父亲,对自己的家族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也就从那时起,我到了师傅的身边,师傅从不回避她杀我父亲的事实,还说我随时可以找她报仇,但我好像从来没有兴起过报仇的念头。最初好像也恨过师傅,只是因为对她的畏惧才兴不起报仇之念,后来和师傅处得久了,就不再畏惧她了,但那些恨意却也都没了。现在回头看来,真是世事无常,我的杀父仇人先成了我师傅,接着又成了我最敬重的人,及至后来,我感觉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亲人,尤其移居上林苑这半年来,只有我一人伴在圣主身边,我们几乎是无话不谈,我知道了她一生所有的事,包括她快乐的童年,她的初恋!”

    上官婉儿脸上的神情陷入回忆里,我沉默无声,知道现在才真正开始讲述女皇的故事。

    “师傅有个快乐的童年,富足的家境,相亲相爱的姐妹,最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爱护她的表哥和她们生活在一起。这位表哥是师傅少年时的梦中情人,但也正是这位表哥打破了她少女时代的天真美梦,将她推上勾心斗角且充满血腥的权欲之路。他先是和师傅亲密的姐姐成了婚,然后又为了自己的野心,将师傅送进了皇宫,让她凭自己的才智与媚术去接近皇帝。可以想像,对一个女人来说,被自己心爱男子将自己送给其它男人,那种感觉有多痛。师傅的心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变得冷酷起来。”

    我心里明了,这个表哥就是贺兰越石,真实的身份乃是前朝皇子。

    “在皇宫里,师傅没能得到太宗的宠幸,却成功的媚惑了时为太子的高宗。高宗是真的爱师傅,对师傅是百般的温柔体贴,尤其从感业寺将师傅接回后,对师傅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以至师傅那颗本已冷却的心又泛活了。”

    “这时的高宗还不知道他的江山已经危机四伏,圣门明月二宗已在暗处对他虎视眈眈,尤其明宗,早了对皇宫内及朝廷中的布置,宫里当时正得宠的扬氏萧氏二妃都是明宗的人,她们已经成功诞下皇子,外朝又有大臣为应,只等其皇子被策封为太子,就可以害死高宗,窃得李唐江山。月宗方面,师傅的表哥贺兰越石以诈死的方式隐于暗处,实力也是一天天膨涨。师傅这时候已经和高宗站在一起了,她利用月宗的力量,设计除掉了萧扬二妃,肃清了明宗在皇宫内的势力。接着师傅又朝后位努力,好以皇后身份在朝廷里清除了明宗的势力,却受到满朝重臣的敌视,因为他们都属于关陇贵族集团,从心眼看不起商贾出身的女子。师傅再次利用了月宗的力量,终于登上了后位。只是在这过程,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师傅在那女婴在出生后不到三天,就不知不忍心将其托负别人,此后一生未能再相见,这是师傅心中又一个巨痛。小蝶母亲的故事何公子应该早已知晓了吧?”她突然扭头问我。

    我点点头,则天女皇用闭气功将自己的女婴造成假死,嫁祸给当时的王皇后,成功的让高宗废黜王氏,自己登上后位。那假死的女婴却被转出了皇宫,此女后来被丁忘忧带到扬州,几番曲折后嫁给沈啸天,生下了沈小蝶。记得小蝶在京时,女皇密令我将其带到洛阳楼,然后隐于暗处观望,后又多方暗中眷顾。女皇看来是真的怀念自己那个苦命的女儿。

    “师傅常常怀念起小蝶母亲,尤其移居上林苑这半年孤寂的时光,甚至想过要接小蝶去陪她,最后却又怕打挠到你们的幸福而放弃。”上官婉儿伤感道,说着回头望向来路,远处,画舫甲板上依稀可见几个人影在向我们这边张望,太远了,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小蝶。

    我心下默然,没有接话。上官婉儿继续她的叙述,“师傅登上皇后位之后做的事,何公子熟读史书,当早已明了,他清除了所有对自己不满的大臣,包括那些与明宗没有任何关系的重臣,手断血腥而残酷。但她当时是不得不这样,她并不清楚明宗究竟都控制了那些大臣,只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何况,执行她意志的都是月宗的人,很多事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这儿上官婉儿为维护女皇的形象有些偏离事实了,根据我的判断,这时候则天皇后的心应已被权利欲占满,她做的一切,只是在扫除自己权利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心里有此想法,却也不和上官婉儿争辨。

    “最令师傅痛心的事是后来和自己曾深爱过的表哥及亲爱的姐姐的决裂,那个斗争过程十分残酷。先是贺兰越石指示其子淫辱了已被选为太子妃的扬家小姐,当时师傅还没做好准备,无法与月宗反目,不得不维护那贺兰敏之,致使师傅与太子李泓母子间生出怨隙。他们的目的是要逼得师傅废掉要泓,立次子李贤为太子,后来看师傅不从,他们便干脆毒杀了太子李泓。”

    听到这儿我大惊,“什么,李泓是被贺兰越石杀的?”这李泓乃则天女皇与高宗的长子,后来暴毙于宫中,其时即将继皇位,外间传言说那时身为皇后的则天女皇就已经有意帝位,所以才毒杀亲子,没想到竟是死于贺兰之手。“为什么?”我不由问道。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为什么?你要是知道那章怀太子李贤实为贺兰越石亲生儿子就不会奇怪了。早在贺兰越石发觉师傅渐不受他控制,便安排了自己的妻女入宫,想分取高宗的宠幸。但其妻入宫时已珠胎暗结,后生下李贤,高宗和师傅初时也都以为是李家血脉,因为是和皇后之姐私通所生,于礼不合,高宗便让师傅认下这个儿子,说是师傅自己生的,师傅正要再要一子巩固自己后位,便欣然答应,后来李泓被杀,李贤被立为太子后,师傅起疑,才查出了事情真相,然后便以雷霆手段处死了李贤。世人不明其间真相,竟流言说师傅是为了自己觊觎帝位,先杀长子,再杀次子,还说下面的李显李旦二子也将不保。外人如此说倒也罢了,可叹连李显李旦兄弟两个自己也相信了,自对师傅颤颤惊惊,再无母子间的温情,造成师傅后半生的孤独寂苦。唉!”她长叹一口气。

    我心中震惊,良久无言,想不到竟从他口中听到如许皇家幸秘,这些事随便一个公诸于世,都可震惊天下。

    上官婉儿苦笑一下,“这些也都是师傅在上林苑这半年告诉我的,以前我也不知道。即便现在也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连太平都不甚明了。”说着望向我。

    我点点头道:“多谢婉儿你的信任,将这些告诉我,我绝不会说给它人的。”

    上官婉儿点下头,“那就好,其实事过境迁,真说出去也没什么。”

    “后来中宗被贬为庐陵王是因为明宗韦氏的原因吧?”我问道。

    “应该是,那以后的事师傅很少提,我不太清楚,这半年来,她回忆最多的是她少年时的快乐时光,以及李泓为太子,她也尚不知道贤的真实身份时,她和高宗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情景,那时她有疼爱自己的丈夫,五个儿女也都常在身边,每当忆及这些时候,她脸上会有幸福的笑容,她会摸索着我的头发对我说那时年纪尚幼的太平有多么漂亮可爱,‘和扬州那个小姑娘一样可爱!’我想她是想自己的儿女,想太平,也想小蝶了。可惜这半年来,无论皇上还是相王抑或太平,都很少到上林苑去,只有我一人常陪在她身边。”上官婉儿的眼中又有泪花闪动。

    这次我递出手帕她却没接,也许根本是就没看见,她只是望着前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双目泪光莹然。

    她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师傅在将圣魔令交给我嘱我交付给你那的傍晚去的,当时她正一遍一遍念着这首诗,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湖心凉亭里,西天边残阳如血,我在远处看到霞光中她已佝偻的身子倾倒下来,手城的诗笺滑落于地。唉,连她自己的儿子也不理解她。”上官婉儿悠悠的说完这番话,可能是想及了女皇孤寂去世进的情景,已经泪盈香腮。

    我叹口气,这首讽谕诗传为相王旦所作,意在求母亲不要再伤害他们兄弟。女皇竟然是读着这样一首诗去世,想及那凄凉情景,我也不由得心中恻然。无论是心狠手辣的魔门圣主,还是吒咤风云的一代女皇,离开尘世时,她的身份是一个孤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