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新君

作品:《蝶舞大唐春

    太子李显,哦,不,现在应该叫他皇上了,因为他的手里抱着那方象征皇权的金角传国玉玺。只是新皇帝陛下现在的眼神有些痴呆,他还没从这突然而来的巨大惊喜中适应过来。

    不仅是他,我也对今晚发生的事有些迷糊,刚才在寝殿里,由于太子的懦弱,局势可以说是完全掌握在女皇手中的,我与其它诸臣甚至都已在心里对这次政变绝望了,却不想最后关头峰回路转,女皇她竟然就这么将传国玉玺交给太子,退位了!

    一行人退出女皇寝宫后,并没有因为政变成功而欣喜,众人皆沉默不语,跟在李显与张柬之身后往外走。今晚的成功实在有些蹊跷。

    直到走出迎仙殿殿门,张柬之长舒一口气,一撩衣摆,跪伏于李显身前,激动的声音道:“恭喜皇上,终于得登大宝,重掌祖宗基业,李唐恢复了!”

    众人亦跟在张柬之身后跪拜,齐呼道:“恭喜皇上,重掌大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诸军士见此情景,也一起跪地,齐声高呼万岁,势若山呼海啸!天下思唐,此言诚真也。

    李显看看眼前跪满一地的诸军士大臣,又看看怀里的玉玺,终于遏不住内心的惊喜,激动的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母皇终于将皇位传给我了,传给我了,传给我了、、、、、、”他反复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及至后来却变成了呜咽,垂下头来已是满脸泪痕!

    由此可见,这个皇太子不是对皇位没有渴望,而是在女皇的淫威下不敢去想。

    二十几岁时初登皇位,却在几十天后就被自己母亲赶下台来流放于外,携家带口十几年的流放生涯,来自自己亲生母亲的恐惧从不曾离开过他,即便是再回京都,立为太子,恐惧的阴影还是一刻也不肯离开,反而更为浓重。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心惊胆颤,数十年的小心翼翼,这个年已五旬的李唐皇子,普通人眼中的皇室贵胄,早已没有了他应有的英气与棱角。

    是个可怜的人儿,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气之处,就他这暗懦的性子,能当好皇上吗?想起她那个英毅果敢的妻子韦氏,阴影再次在我心中覆过。主君暗懦,后宫当政,张说的当初的分析还真是有远见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女皇终于退位了,这对月宗而言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终于可以设法解除月宗悬于我头顶的利剑。虽然伴随着太子登基,韦氏母仪天下,明宗在朝廷里的势力势必要飞速上升,但新旧势力的交替融长又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将无瑕顾及我星宗的发展。

    对于新皇的泪流满面,下面众人一时间都不知所措,张柬之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皇上,你、、、、、、”

    李显这次惊醒的快,吸口鼻子,擦去脸上泪痕,一端姿容振声道:“众爱卿与众将士平身,朕今晚得继大统,恢复李唐,全赖众卿家尤其张爱卿之力,大功之臣,朕必有封赏。”这番话倒是说的锵锵有声,有些皇家气象,只是早忘了自己刚才在女皇面前的拙劣表现。

    张柬之等感动道:“谢皇上!”站起身来,向李显躬身问道:“二张虽诛,然其兄弟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及其它余党等甚众,请皇上下旨连夜缉拿,以免明日其得到消息逃出京城。”

    李显连连点头,“对,对,张爱卿言之有理,朕这就下旨,缉拿二张余党。”

    正在这时,突听一声娇叱,“显!”呼的竟是新皇的名字,而且是毫不客气愤怒的怒斥。

    众人一回头,只见太平公主身着紫服,披一袭拽地黑色披风,一身浓重的煞气。正自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对新皇怒视。其身后是两名透着阴寒气息的锦衣人,正是在围剿荷花教一役中见过的那两个高手。

    李显骤闻喝叱,身子吓得一颤,待看到太平公主满含煞气的目光,忙将抱在怀里的玉玺紧了一紧,语带惊慌道:“太、、、太平,你想干什么,母皇已经传位给我了。”

    太平公主的目光落到了李显怀里的玉玺上,眼中煞气更浓,按在腰间长剑上的手紧了一紧,我心中一惊,手也摸上了腰间缠花剑。

    “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着阴冷。

    “母亲?母皇很好,她在寝殿里,正在休息。”李显答道。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众人,手按腰间长剑剑柄,目不斜视,大步朝殿门处行来,挡在路上的人受她身上气势所迫,不由自主的移步给他让路,包括站在殿门口台阶上的新皇,在太平公主开始登台阶时,就忙侧身将殿门让了出来。那两名锦衣人紧跟在其身后,进入迎仙殿。

    由始至终,太平公主的目光不曾落到我身上一刻,但我知道她肯定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们快回去,快回去,回去再发圣旨!”待太平公主三进入殿内后,李显慌忙向众人道。看来他对他这个妹子也相当畏惧。

    回到太子居所,韦氏带全府上下来迎,看到李显怀中玉玺,立即举府欢腾。书房里,李显郑重的将几道圣旨打下玺印,他终于行使到皇帝的权力了,只是这几道由张柬之桓彦范等起草的圣旨都带着杀气!

    别的我没管,只讨要了缉拿张昌仪和张昌期的圣旨,张昌期原任汴州刺史,曾包庇升仙教,并害死了原升仙教教主薛澈,我答应过薛进他们,帮他们为薛澈报仇,何况第王明辉很可能躲在他府上,自然不能放过他。薛进他们兄弟现在应该正候在张昌期家附近等着我呢。

    而张昌仪,是因为他曾在绿柳巷牡丹阁对安碧瑶不敬。

    还有一个人是我密切注意的,那就是吏部侍朗郑音,此人很可能是灵宗的宗主。前去缉拿他的是敬晖,我让雯雯随他前去,便宜行事。

    这一夜,鲜血和杀戮构成了洛阳城的主乐章,张柬之等将二张一党是定成了叛逆,是要诛连九族的,那圣旨上也给了传旨人当场格杀的权利。而二张一党中很多人平时的名声显然不怎么样,再加上有些不识时务的想要抗旨逃跑,于是杀戮就在所难免了。

    丑时,我拿到了张昌期和张昌仪的人头,第五英儿被薛进亲手刺死,却没能找到第五明辉。

    “张昌期的这颗首及晚几天我才能给你们,现在我还须用他们回去交差,以二张之罪,他们五兄弟可能都得悬首示众,以解民愤,所以,你们得再等上几天才能带着它去拜祭薛教主,向阎夫人交差。

    薛进兄弟大仇终于得报,看着张昌期的首及,十几人皆是激动的虎目含泪。薛进代表他们点了点头。

    可惜没能找到第五明辉,不久得到雯雯的消息,郑音也失去了影踪。这是今晚最大的两个遗憾。不过失去了庇护,我倒要看看他们在忆萍无孔不入的线人网下能躲多久。

    送回张氏兄弟首及时,发现姚崇也已到了太子居所,离开时两人同行,姚崇神情里找不到政变成功应有的喜悦,反而满是担忧和失落。

    并骑在黎明前黑暗的街道上缓慢的行进着,“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中显得清脆而空旷。雯雯与张晔及其它几十名护卫与我们两骑拉的很远,他们知道我们两人既然这么走着,就是有事要淡。

    “今晚的事,咱们是不是做错了?”姚崇悠悠道。

    我一愕,“师兄你何出此言,恢复李唐不仅是朝中诸臣之愿,也是天下万民之心声,更是谢师所期望啊!”

    “唉!”姚崇长叹一口气,“可我现在却觉得我们似乎做错了。哦,对了,相王已经携三子临淄王李隆基入宫看望武皇了。”姚崇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么一句,我哦了一声点点头。

    “但武皇本家的武氏子弟却一个也没出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我摇摇头。

    姚崇声音突然愤怒起来,“他们召集了自己掌握的军队在南边皇城外徘徊,若非顾忌南牙军,北边玄武门又控制在北门禁军手里,他们很可能就挥兵入宫了,林生你想想,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我心神一震,那后果确是不堪设想,武氏精心准备,他们很可能打着勤王救驾的旗号先驱走李显,然后自己来个真正的逼宫,如若成功,那传国玉玺现在就不是在李显手中,而是在武三思手中。女皇传位自己的侄子,很多人都会相信的,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传位武氏这个隐忧,才导致天下思唐之心日盛。

    不过,就算姚崇不在南牙,他们真的杀入了宫去,以女皇的手腕,若不想传位给他们,他们恐怕也不可能成功吧?我在心里想道。

    姚崇接着叹口气,“武氏子弟谋天下之心不死,可是皇上与张相、、、、、、唉!”他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张相?”我疑问道。

    “我向皇上进言召仁愿他们进城,连同北门南牙,及部分羽林,趁势将武氏在京城的势力也一举拨掉,皇上和韦太子妃都极力反对。我跟张相商量,想来个先斩后奏,张相却说要将武氏留给皇上拨除,好让新皇立威天下,但依皇上的性格、、、、、、唉!张相他太高估这位新皇上的魄力了。”

    想起李显今晚一晚的表现,我点点头。

    “我已派人通知张仁愿带人返回北疆了。”姚崇说道,话里满是不甘和落寞。

    我不知道该劝他些什么,只好默然。

    好一阵沉默,姚崇叹口气道:“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让我感到担忧,今天在讨论新皇登基及初登基后各项事宜时,韦太子妃也在侧,皇上对事情毫无主见,事事依赖这个太子妃,很快我们就得称她为韦皇后了。唉,她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武皇。”

    早在一年前张说就已经跟我分析过这种情况,今晚去迎接李显时我也有亲眼所见,现在姚崇也注意到这一点了,但这个韦太子妃真的能与武皇比肩吗?我望着前方微现的一丝鱼白道:“武皇只有一个!”

    姚崇明白我的意思,“雄才大略上或有不及,精明果敢处却并不逊色。何况,”姚崇顿了一下,“有消息说韦太子妃与武三思有私情,而今晚我提出趁势拨除武氏家族时,韦太子妃是第一个反对,也是反对的最激烈的。”

    “什么?”我身子打了一个机灵,差点从马上栽倒在地上。

    韦武合流,明月二宗联和,我最害怕,也是最不可能的情况竟真的出现了!

    ***

    朝阳升起,金色的阳光再次照耀洛都,新的一天到来了。经历一夜惊慌的人们打开门来,发现天还是愿来的天,地还是愿来的地,只是看到正挨门挨户的通知诸家挂红绸以贺新君登基的里正,这些普通白姓才知道江山已改了颜色。虽说天下思唐,但那是那些文人士大夫的事,武周也好,李唐也好,跟普通的小老百姓们关系不大,在家门口挂上几条红布,意思一下,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但是,历史还是要记住这一天的。

    武皇宣诏退位,中宗继位登基,策封韦氏为后,复国号唐,改元神龙,大赦天下。另外还有复长安为国都,以洛都为东都,改易服色典乐等杂事,但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日下午,太上皇武则天迁出禁出,到皇宫西侧皇家园林上林苑颐养天年,刚继位的中宗率朝中文武百官及一众皇亲国戚陪送,做为昨晚拥立中宗的众神龙功臣中的重要一员,我也参加了,与姚崇张柬之他们走在一起。浩浩荡荡的车队人流随在太上皇龙撵后驶出玄武门,标志着一次皇权更叠的完成。

    车队将入上林苑,发生了一件不协调的事,随于撵驾后步行的姚崇竟哭出声来,看到周围众臣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行于他身后的我忙在背后扯扯他衣襟,新皇继位,大喜之日,如此哭泣可是犯忌讳的。

    不想姚崇却哭的更响了,张柬之侧移一步,凑近姚崇,面色不悦道:“今日新皇登基,太上皇移驾上林苑,姚相为何如此伤心哭泣,莫不是还怀念武皇不成?”

    姚崇点头答道:“正是,想我姚崇一介伍卒,得武皇知遇,擢以大用,数十年君臣之情,如今武皇离去,心中焉不伤感?”

    “姚相!”我忙低声喝道,眼睛望向前面不远处的两具皇撵,中宗虽然暗弱,但这种怀念旧君的话肯定不为其所喜。还好,那儿没什么动静。

    但身为神龙功臣的张柬之桓彦范敬晖等几人已为这些话大是不悦,张柬之道:“姚相若真不喜伴在新君之侧,我可以向皇上进言,放姚相回北疆督军。”说完抚袖而去。

    “唉!姚相啊,张相极力拥护李唐新君,你奈何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徒生怨隙?”一边注意到这一幕的宋憬向姚崇埋怨道。

    张说望着姚崇道:“姚相乃真性情人!”脸上却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

    我突感有目光盯到了我身上,抬眼前望,只见前面太上皇龙撵中则天女皇的花白臻首正在收回,那脸上竟带着一丝与张说十分相似的笑容。

    “晚上,林生你到我府上来,张大人和宋中丞也一道过来吧。”姚崇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紧走几步,和我拉开了距离。

    看来我这位姚大师兄连流眼泪也是流的大有深意啊,只是我现在还看不透。

    “何大人!”

    有人唤我,扭头一看,却见一辆华丽马车窗帘撩开,露出一张尖俏的狐媚脸庞,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媚意,正是安乐公主。

    我心里苦笑一下,这儿还有一个麻烦。做揖遥拜一下,安乐看到我身边的张说和宋憬,也不为甚,点下头,放下车帘,行驶了过去。

    众臣在上林苑门外停了下来,皇上皇后带着相王太平公主等一众皇室贵戚送了则天女皇进去,其它诸臣只行到门前,没让入内,等不长时间皇上皇后便又带着一众皇室成员出来,只是没有了相王和太平公主。

    送皇上皇后回宫后,众臣便自散了。我与张说行在一起,向他告了入京后没有去拜访他罪,谈些别来境况。但问及他对当前朝廷局势的看法时,他却绝口不谈,只说晚上听听姚相的看法。我是很佩服他的眼光的,早在一年前他便分析若太子继位,主弱后强,必有内宫当政。今天看来,不得不佩服他的长远目光,便他现在既然不想说,我也不便勉强。

    看天色已晚,两人便一起在街上找间食肆吃些东西,然后一起前往姚府。

    “张大人应该已看出了我今天所为的用意吧?不必谦虚,说出就是!”姚府书房里,姚崇向张说笑道。

    张说微笑一下,“若下官没看错,是姚相并不看将来朝廷的动向,故意找借口离京,以避祸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