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驱逐

作品:《蝶舞大唐春

    我在心里暗笑一声,真是一个小人!宋憬却看不得那男子穿梭于各朝廷要臣间左右逢源,意气风发的模样。转头向我问道:“这男人身后那个年经人看你的眼神不对,你们认识?他们是什么人?”

    我轻声道:“我只认识那年经的,同住在祥云居那小院中,叫宋求仕,至于这中年人如果我没有说错就是宋求仕的父亲,北方第一富豪汾州宋霸子!”

    “什么,商人?”宋憬大为惊异,接着便怒道:“这是我朝的进士宴,与宴者非新科进仕,朝中要臣便是王公贵戚,他一介商人竟也敢参与进来!负责宴会秩序的侍御史那里去了?”他扭头四顾起来。

    士农工商,历代王朝各行排位中商人皆位列未流,他宋霸子虽已是天下属一属二的富人,终属未流商人,现在这进士宴是最上等阶层士阶层的最高档层宴会,他宋霸子还真不配参和进来,这家伙先是给自己儿子买官做,现在又跑到这儿交游权贵,看来是想要让自己的财富和权力联姻啊!嗯,是个有头脑的商人,但跑到宫里这绝不适宜他出现的进士宴上来交游权贵,就有失他商人本份了。宋憬现在这幅架势是要找他麻烦了。

    但没等宋憬找到负责宴会秩序的侍御史,一名女官健步走入宴会大殿来,她虽是一身青色官服,又头戴官帽,却不掩其国色天香,矫健步姿中不失一份女性应有的袅娜。而她浑身上下更透着一股儒雅闲静的高贵气质,这一身风华竟是直追我日夜思念着的谢锦婕。她一入场,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目光,她妙目一扫,殿中立即安静了下来,连那刚才还意气风发,与人谈笑风生的宋霸子和张昌宗亦不敢迎她的目光,垂下了头。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与谢锦婕相似的高雅气质,想到谢锦婕,望她的目光便不由多出一份思念的凄迷,亦未避开她目光,竟和她对视了一眼,她眼神中出现一丝惊愕,显是未曾想到新科仕子中有我这样的狂徒,敢如此盯着她看。她很快就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但我惊讶的发现当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时眼中闪过了一道精芒,一闪而逝。那精芒我似乎在李夫人的眼中也曾见过。

    她平和清朗的声音响起,“诸位请入坐,准备恭迎武皇!”声音中自有一种让人服从的大气。

    厅中一阵脚步声响,各人皆走到自己应在的位置,但没人敢坐下,那宋霸子竟和儿子一起站到了我旁边,他们的位置竟然与我相邻。

    女官看各人站定,径自走到北边那最长的桌子后站定,亦不再说话,厅里诸人皆面北垂首而站,再无一人语,静穆之极。我心里已猜到这女官是谁,传闻则天女皇身边有女官名上官婉儿,乃是被武皇处死的大学士上官仪之女,此女文采风流,不亚乃父,但却乖巧灵利,深得武皇宠爱,据言近些年来宫中传出的圣旨策令皆出自此女之手。如今近观此女,果有传说中的风华气度。

    忽听一声绵长高扬吆喝,“皇上驾到!”殿内诸人忙随那婉儿一起垂首跪了。但听一阵细碎脚步声响,我垂着头只见眼前一双穿着不同花色的锦鞋走过,真中一个乃紫色缎面,身后地上拖着紫色长袍,我知这就是则天女皇,当今魔门的圣主,天下权力的颠峰。忙屏心静气起来。诸人一起三呼万岁,然后好一阵寂静,才听到一个奇异而富含魅力的女音淡淡道:“平身吧!”说这声音奇异,是因为这声音中有着年轻年轻女子的清润,却又透着一股沉重的苍桑感,构成一种奇异的魅力。但我未能从这声音中听出一个身具魔功的魔门耆老应有的那份中气。

    众人又三呼万岁,谢恩站起,听得那上官婉儿拖长着的声音,悠扬的喊了一声“入座!”各人方敢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终于可以微抬起来,偷眼打量最北面面南而坐的女皇。那是一个皓发如银,面色红润的老妇,眼角额头已满是皱纹,其间透出浓浓的苍桑感,也透着坚毅,果敢,阴狠,疲惫等等,令我惊异的是我还从中看到了一份、、、、、、慈祥。

    这可不是我想像中的则天女皇,我知道她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但月宗玄功足以让她红颜长驻,眼前则天女皇的样子却是比我想像的要苍老的多了。我几乎立即就明白了这其间的原因,身为一朝帝王,她攀上了权力的颠峰,但身处这个颠峰,位于这个权力倾轧的中心,诸事操劳,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妇人不管她有多么精明强干,总也不免心力憔悴。而国事家事天下事,再加上已坐下帝王宝座,想来她的武功是早已荒废了。

    我正这么想着,突然和她的目光对上了,她注意到了我在打量她。一道厉芒从她眼中射出,我忙垂下头去,心头冷汗渗渗,我刚才还猜想她如此苍老是不是已将武功荒废了,看到她如此精亮凌厉的目光,立即知道自己错了。她虽诸事操劳,不能专注于武道,但武功却是绝不会全部荒废的。

    脸上如芒在刺的感觉消失,我知道她已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暗吁一口气。

    “婉儿,宴会开始吧!”女皇的声音响起。

    上官婉儿答一声是,向一边的太监点头吩咐道:“开宴!”接着便是一声拖长的呼喊,“开宴、、、”

    音乐声起,一队队宫女踏着细步将一盘盘珍美佳肴端了上来。待得菜上完了,音乐声忽止,却见武皇手持酒杯站起道:“今晚天下士子中的精英云集于此,能与你们共同欢宴,朕心甚慰。大家莫要拘束,尽情欢宴,来日为我大周江山贡献你们的聪明才智,朕希望你们都能成为我大周的栋梁之材。来,朕与你们同饮此杯!”

    大家忙一起端起酒杯站起,却听宋憬这时一声大喝道:“慢!”众人一起毫诧异的望向他,不明他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喝声阻止。武皇望向宋憬,面色有些不豫,“宋爱卿有什么事吗?”

    宋憬躬一下身,朗声道:“这进士宴请的是天下士子中的精英,吾皇敬酒敬的也是文人学子,但这儿却有一个人不配接受武皇的敬酒。”

    女皇哦了一声,宋憬已出列走到宋霸子父子面前指着宋霸子大声喝问:“你是何人,怎么坐于此?”他气势逼人,宋霸子被他这一声喝问吓的手一哆嗦,酒杯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下。

    女皇身边的张昌宗还有另外一个和张昌宗想像,却多出一份阳刚气和狂傲之气的年轻人一起面色一变。张昌宗忙出列跪下道:“这人是小臣带进来的,他就是汾州富商宋霸子,皇上你说过要见见他的。”

    女皇哦了一声,望向宋霸子。宋憬已怒道:“这儿是我天朝的进士宴,天下士子的最高层次宴会,皇上宴请的这些新科进士代表着全天下的士子。他一介商人也与诸士子同坐于此,这成何体统?”

    女皇面现犹豫,显然没想好如何处理此事。宋霸子父子被宋憬如此喝斥,则是面如死灰,再不见一丝刚才的意气风发。

    这时韦承庆出列道:“皇上,微臣认为可以让宋霸子参与此宴,宋霸子乃天下商人之表率,就当他代表天下商人参加进士宴会,与吾皇,与诸位大人,诸新科进士同乐,可彰显出我大周各阶层、、、、、、”

    “韦大人此言差矣!”韦承庆话未说完,便被走出来的桓彦范打断,“士农工商,历朝历代皆以商人为未,皆因商人不事稼穑,不与劳做,仅靠贱买贵卖从中巧相渔利,于江山社稷不利。我大周也是以农为本,宋霸子一介商人,若参与了这天下万众钦羡的进士宴,与吾皇同殿宴饮,那岂非鼓励天下人舍农耕之根本,逐商贾之微未,如此我大周江山将何以堪?”

    桓彦范侃侃而谈,武皇微微点头。宋霸子求救的目光望向张昌宗兄弟,张昌宗叫了一声“皇上!”女皇却点头道:“这儿却不是宋霸子你应该来的地方!”

    就这一句就足够了,宋憬立即喝道:“殿中侍御史何在,还不逐这大胆商人出去?”

    一名官员匆匆带着两个卫士跑过来,将宋霸子请了出去。宋求仕看父亲得此遭遇,面如死灰,只能看着自己父亲灰溜溜的被赶了出去。人有时候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学得本份一些。

    “好啦,别让这不愉快打断我们的欢宴,朕与诸卿同饮此杯。”女皇的声音响起。大家饮了杯中酒,一片谢恩之声。

    接着便上了舞乐,驱逐宋霸子只是这宴会的一场小插曲,很快诸人就将其忘了。我却在心里暗道:原来男宠一系势力还远未到为所欲为的地步。看看身边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的宋求仕,我暗暗向前面的宋憬和桓彦范竖了一下大拇指,赞他们干的漂亮,挫张氏兄弟的气焰。但看前面张氏兄弟却也不见颓丧之色。

    虽然有精彩的歌舞伴宴,但前面皇帝在坐,这宴会便总有一股拘束之感。我突然注意到有目光在我身上打量,暗中留意一下,竟是那上官婉儿。我不动声色,只当没发现,只管边欣赏前面宫妓的歌舞,边和身边的人互相敬酒,谈话。

    宴过半巡,女皇身边不远处一个四十几岁,身材畏琐的男子站起身来,向女皇道:“马球赛该开始了。”

    轻声问身边一个仕子,“这位大人是谁,刚才没看到,是和皇上一起来的吗?”

    那人显得相当诧异,“静德王武三思你都不认识?他当然是跟皇上一起到宴的。”

    我哦了一声,便见女皇已伸手止了乐舞,向站于身后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你下去看看,他们准备好了就开赛吧!”

    上官婉儿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阁去,不时回来道可以了,众人便移到东边可俯瞰那片草地的边上,等着看即将上演的马球赛。有人摆了几个高登在边上,女皇和张氏兄弟,静得王武三思还有姚崇唐休憬等几名重臣坐了,其它人则一字排开站于他们身后下望。

    下面草地上,四围火把通明,两队马球手,每队七人,手持球杆,分穿黄衣和红衣,勒马分列于草地两边,他们正中地上放有一小白球,两队的人都盯着那小白球,单等一声令下就策马冲去抢球。

    凝目望去,我认出黄队里有曾在绿柳巷见过的临淄王李隆基,还有那武崇训,这两人那天还打架来着,现在倒成队友了。另外五人不知都是谁,但肯定都是王公子弟。另一队红队自然是由新科进士所组成了。

    女皇招了一下手,下边一声大喝“开始!”嗵嗵的鼓声敲起,几匹马一齐冲向了场地中央的小白色马球,先到者用手中杆一击,将球击的向一边滚去。其它人立即逐着球追去。我很快看明白了,下面那激烈争夺的目的就是要抢到那小白球,将其击到草地一边的一个小门里,那一队击进去的次数多,就算蠃。这看了一下,这玩这游戏主要得骑术好,在马上来回翻腾,做出各种高难度击球动做。另外就是看七个队友之间的互相配合了。

    下面这十四人无论那些贵族之弟,还是这边的新科进士,那骑术我都自愧不如,当是常玩这种游戏的。尤其那李隆基在下面纵马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看得上面众人一阵阵大声喝彩。每有球进门,上面总有人大声欢呼,新科进士这一群人自然是为自己同伴们欢呼的,那边朝中大臣,王公贵族们则多为贵族子弟加游。我发现叫的最欢的是张说,李隆基每抢到球,他都要放声大呼为自己的学生打气,早忘了自己朝廷大臣的身份,但却没有人在意他。其它人一个个也都很快将精神投入球赛,忘记自己身份。整个阁内不时响起欢呼声,叹息声。女皇也不时轻声叫好,偶而也会为一些球的失误叫可惜。我终于明白这从北方草原传入的马球游戏为何能风靡天下了,这游戏却能让人将精神投入,不论旁观者还是参与者,都能从中找到莫大的乐趣。

    我也渐渐被下面的精彩表演吸引,从内心里我自然是支持由新科进士组成的红队的,但我却克制着自己,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忘形大喊。

    草地边上有十面大鼓,十个壮汉正在擂鼓助威。我很快听出了鼓声的不对劲,这鼓只是为贵族子弟们助威,没当球到黄队马下,鼓声便高昂有力,催人奋进,到了红队马下便弱了下去,毫无生气,尤其气人的是每当有黄队队员将球从红队手中扮出,那鼓声便急速的由急到缓,让我心底不由得泄气。这十面大鼓这样敲下来,不是为黄队鼓气的同时为红队泄气吗?

    果然,两队势均力敌互持不下的状态很快就发生了变化,黄队气势越蓄越足,红队则越来越有气无力,像是要失去信心了。尤其其中有两个队员好像是顾及对方身份,不敢放不开手脚与对方更抢,场上形势就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这边看台上的人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女皇向身边张氏兄弟微笑道:“这鼓是谁安排的,打的有问题啊!”她语气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是觉得好玩。张易之便道:“是小臣安排的,怎么样啊,皇上,他们打的好吗?”

    女皇微笑不语,一边的唐休憬性情直爽,腾的就站了起来,喊道:“这样不公平,不好看了。”

    众人都带着看热闹的心情,微笑望向他们。不想这时下面的比赛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李隆基马球杆一抄,将球挑起,接过来就塞到了怀里。球赛无法进行了。他的黄队队友们正打的起劲,围向他向他喝问怎么回事,红队的人则惊愕的停了下来。这边诸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齐惊愕的望着场内的变故。

    却见李隆基不管自己的队友,纵马疾驰到场地边缘,翻身下马急步跑了上月球阁来。“隆基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把马球装到自己怀里啦?”女皇看来心情很好,微笑着向李隆基慈祥的问道。

    李隆基气喘吁吁的跪下一礼,抬起头道:“这样不公平,奶奶,鼓声不对,他们也都不敢放开手和我们打,这样玩着没意思!”

    众人一齐惊望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他那英俊白净的面庞上正有汗珠浸出,眼中却满是明净的坦诚。我立即对这要求公平的少年升起好感,其它人也有很多颔首微笑的,尤其那些新科进士,看来都对这位小王爷大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