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奇怪极了

作品:《长乐主

    天嘉元年四月,宇文护指使膳部中大夫李安在宇文毓的汤饼中下了毒,宇文毓吃后略有所觉,但为时已晚。

    四月十九,宇文毓中毒后病情恶化,弥留之际,口授遗诏五百余字,并嘱咐宇文邕了几句话。

    他说道:“朕的儿子们尽皆年幼,不能负起治国大任。鲁公乃朕之长弟,为人宽仁大度,威望传于海内,定能弘扬我家帝业!”

    当然,若要细究,这并非宇文毓真正意义上交托给宇文邕的话。

    这是宇文毓对外声称的。

    只能算作是宇文毓的遗命。

    让外人看着他驾崩了,然后让外人看看,他把皇位传继给了他的四弟鲁公宇文邕罢了。

    让朝臣明确,宇文邕的皇位,是宇文毓真真正正传给宇文邕的。

    宇文毓想着,能在最后的时刻让宇文邕的即位少些非议和争论。

    简而言之,就是宇文毓想让宇文邕名正言顺。

    虽然他们都知道宇文毓是被宇文护寻了由头毒杀的,可这不会有人往外说的。

    宇文护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毒杀了天子。

    而宇文毓和宇文邕,则为了保全宇文氏的基业,也会选择忍辱负重。

    对于宇文护的肆意妄为,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动不了宇文护。

    同样,就算说了出去,只能给宇文护平添怒火,并不会真正对宇文护造成什么伤害。

    就算是将其捅出去,外面的人,最多会有两种想法。

    信或者是不信。

    不信的话,他们的这番忙活只能算是白瞎。

    但就算是相信了宇文护毒杀了宇文毓,朝臣和地方臣吏也不会因为宇文护此举就起反意、清君侧。

    还是那个道理,如今的周国,从上到下,要么是畏惧宇文护的权柄而不敢作声。

    要么就已然沦为宇文护忠心的走狗。

    不管如何,现在明面上反对宇文护的,并没有一人。

    其实他薨逝的这天夜里,宇文毓同宇文邕所说的话,并非简简单单的几句表面话。

    实际上,宇文毓交托给宇文邕的,除了宇文氏的基业,其次就是对待宇文护的问题。

    宇文毓让宇文邕小心。

    在自己羽翼还没有长成的时候,莫要主动招惹宇文护。

    他真的会暴怒的。

    也是真的会废杀天子的。

    反正宇文泰的儿子后面还有很多。

    大不了继续往后排。

    天子轮流做,最终只要有一个愿意听话的就行。

    说来可悲。

    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宇文邕虎目泛红,他拥着自己的长兄,看着宇文毓软软地推开他,侧身呕出一口血。

    而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什么忙也帮不上。

    既不能为宇文毓分担疼痛,也不能让他身心好受。

    “大兄……”

    “我不行啦……”宇文毓摆了摆手,惨笑道。

    “你记住,别着急……宇文护不是你的对手……”

    宇文毓断断续续地叮嘱宇文邕,让他再忍耐个十年。

    “就十年……”

    人之将死,宇文毓的脑中思路却无比的清晰。

    似乎有回光返照之感,宇文毓觉得自己的话也说得连贯了不少。

    “等待时机,已成大事……”

    宇文毓是相信他这个弟弟的。

    旁人不晓得,宇文毓却自认为自己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四弟弟。

    三弟宇文觉,秉性刚烈好杀,但却又单纯好骗,没有什么心眼。

    宇文护不容。

    宇文毓自己,则是宽厚仁慈,心有大志,却有些优柔寡断,耐心也不是那么好。

    这两年也逐渐变得暴躁,自然和宇文护产生了不少摩擦和冲突。

    如今宇文护忍够了,也不容他了……

    而四弟弟宇文邕就不一样了。

    宇文邕是真的能忍。

    宇文毓不再说话了,或许是毒已经蔓延至了全身。

    反正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些麻麻的。

    腹中的位置,还是疼得很。

    但他没有了气力,连自己给自己揉一揉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脑袋是愈发的清晰。

    宇文毓就这么望着自己面前的宇文邕。

    就一直在想他这个四弟弟。

    宇文邕也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宇文毓的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

    虽然心中所想不同,但却是是一片宁静祥和的画面了。

    宇文毓心底感慨。

    就冲着宇文邕能有耐心的在此等着自己咽气的这个功夫,就足以看出宇文邕的耐性是极好的。

    那就好……

    这样就不用担心宇文邕和自己一样,触怒宇文护,而导致自己被戕害的结果。

    ……

    大概是子时左右。

    宇文毓彻底咽了气。

    宇文邕并没有立刻喊人,也没有惊慌失措、大悲大恸地出去布告天下。

    殿中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已经相继来了几个重臣。

    当然宇文护也在外面,但是却没有进来。

    他们是跟在宇文邕后头进宫的。

    宇文护让人下的手,自然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

    他来到了阔别许久的文安殿,但却并没有径直进入宇文毓卧倒的殿室。

    他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隔壁另一间紧挨着的宫室。

    文安殿是宫殿群,有好几间能够呆人的殿宇。

    宇文护何等的身份,加之他明说不要旁人来打搅,因而宇文护就自己独自一人在殿中枯坐。

    似乎是在等宇文毓真正身死之时。

    他默不作声,也没有在做旁的事情。

    只是静静地在等候。

    无人能知他是何等的心理。

    只是奇怪的是,宇文毓毕竟是天子,如今将要崩逝,宇文护作为权臣,但却并不凑到宇文毓身前。

    就算他知道宇文毓并不会对他有好话,也不会将遗命托付给自己,但这个时候,不到宇文毓跟前凑一下,总感觉不太是那么回事。

    但结果却是如此,宇文护并没有跨进隔壁宇文毓的那间宫室。

    他孤身一人枯坐此处,坐了一夜。

    直到翌日刚过子时不久,才听闻宇文毓驾崩的消息。

    宇文护仍旧没有动作,好整以暇地深思了一下,又掩下了自己眼中的异色。

    有时候,众人都会觉得,宇文护真是奇怪极了。

    宇文毓之死,其实朝臣尤其是如今能至文安殿恭候的重臣们,先前都是有些猜测的。

    总不至于如今两手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