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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世人都在爱恨里追逐，禅师信守承诺，将全部的爱都奉于她，依从所言爱她，姹女不再杀人，不再寻欢作乐，归于平淡。两人相处，说怪也不怪，说不怪又怪，明明生活中处处皆爱，但又不似俗世的爱，昆拓虽然对她很好，却仍叫她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姹女忽然顿悟，明白这更像是修他的道，圆他的修行，救他救不了的无药可救之人。

    不论昆拓是何种爱，爱或不爱，至此，她都已经爱上了他。

    姹女心里难受，无处发泄，依靠女人的直觉，她开始细探蛛丝马迹，追根溯源，循着时间往前推。她想：禅师的改变与她任务的交接时间重合，会是那个幕后金主所致吗？可那人又是谁？她们总是隔帘交谈，连声音都男女难辨，更别提正脸。

    但禅师相逢时说过，他已知晓幕后之人。

    于是，姹女多次在吃饭、喝茶、绣花时，佯装随口问：“是谁要破坏你的修行？怕不是哪个庙里，与你讲经输了抹不开面子的老和尚？”

    问不只一次，但都不曾正面回应。

    一开始，姹女气，后来焦急，再后来反倒看淡释然，禅师越来越像个凡人，与他佛子之心相去甚远。那么，也就不再重要。

    直到十九年前，那夜风雨交加，雷霆大震。

    姹女跌了一跤动了胎气，突然生产，却迟迟未等到出门的禅师，幸好有个大雨迷路的婆子途径此处遮蔽，帮了她一把，艰难诞子。

    她不知道，昆拓是盘越王的儿子，在路上被狮子卫围堵。宫里人习惯他讲经说法的漂泊，不得不展开撒网式的寻找，因此耽搁不少时日，等见到人时，老国王夫妇已突然逝去，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得火速赶回王宫。

    但他放不下姹女，便嘱咐王卫去接，没想到那些人根本没去，而他自己这一去，亦音讯全无。

    ……

    盘越王宫。

    “是，是我囚禁了他，”不夺冷笑道，“一般人是办不到，但我却能移花接木，偷梁换柱——因为，昆拓是我的王兄，我们是孪生子。”

    婆达伽昙促声反驳：“先王只有一个儿子！”

    底下尚有意识清醒的大臣，也多是这个反应，即便是缩在后方贴身服侍的老内侍，也颇感震惊。但仔细斟酌，此等王室秘辛，知情者恐怕在世寥寥，剩下的人即便怀疑，又能怎样？婆达伽昙很快接受：“难怪王上性格渐变，我们还以为……”

    他不由看向姹女——只以为是权力腐蚀心智所带来的正常反应，而之所以用“渐变”两字，是因为昆拓的转变并不如换脸般突然，但在某些判断决策上，又不似从前仁慈。因而，婆达伽昙更加疑惑。

    事已至此，也无隐瞒必要，那些别人欠他的，他欠下的，不如在死前，做个了断。不夺说：“盘越习俗，王子诞生，都会由圣僧批命，我与王兄同日不同时所出，命格却天差地别。我天生孤脉，也就是中原常说的七杀格，乃大凶之兆，兄弟阋墙，动荡四野，不利长治太平。先王继位，能力所限，始终庸碌，便怕我会带来不详，动摇国本，或者说，动摇他得来不易的王位。”

    不夺露出憎恶的表情，明明是先王自己没本事，却还赖上旁人，自己的出生岂是他自己能把握？

    “母后不忍心杀我，而老东西听圣僧劝言，说孤脉者虽不利于亲族，但天生悟性上佳，体格健达，假以时日必能成武功之大成者，按理说该斩草除根，可偏偏那些年达光王朝与掸国屡屡犯境，他便又贪我这一点作用，将我抱养在外，这一生不死于战场，便死于幽禁。”不夺情绪激亢，语速发急，目光依次扫过先王朝的老人们，“偌大的王宫，谁又知道我？知道我不夺？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不夺惨笑着，笑容落下，却不苦着脸，只是浮着一层悲痛，这么多年，他只是作为一个战争的工具，在幽闭的院落里像奴隶一样训练。而后，他没来由接了一句：“其实我不恨他，可他来看我，还带我偷偷出门。”

    ——这个他，指的不再是先王，而是真正的昆拓。

    若没有尝过甜头，本可以忍受苦痛。

    其实昆拓也没错，先王因他佛子慈悲而赢得民心，反过来更加偏爱这个会给自己带来好运的儿子。

    昆拓从小集万千宠爱长大，心纯至善，当他无意得知自己还有个孪生弟弟，父母亲族对其犯下有悖人伦的罪孽，而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他吃香喝辣，受人追捧敬重，这个时候，他无法接受，他觉得这也是自己的孽。

    不夺说：“王兄走的时候对我说，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可以想法子去找他，他不知道他这句话对当时的我来说蕴含多大的力量，外面的世界未知而美丽，太不可抵抗。王兄因为愧疚，因为歉意，因为是兄长而被保护下来的行为受到内心折磨，他想尽力弥补，殊不知他在害人，也在杀人。”

    “渐渐地，我攒够器械工具，摸清看守的脾性，时常乔装出逃去找兄长，越发顺利。”不夺说这段话时，心里滋味复杂，“他将我藏在宫室里，会摘掉我的易容假面，让我假扮他，留在王宫处理政务，而他则出宫，讲经论道，做一切他爱做的事情。”

    至此，人们都像听天方夜谭一般。他们邪恶地想，是不夺心怀怨恨，有心窃位，但没想到犯下的罪恶，却是昆拓一手促成。

    别人不理解，但许是父子连心，孟不秋不由叹息，深有所感——

    未必全然是因为昆拓痴迷佛法，不爱俗务缠身，或许，这正是他试图去纠正错误的一种方法。

    一开始，不夺觉得有趣，就像扮家家酒，又像和人躲猫猫，那些人傻傻分不清的样子，叫他发笑。但后来，昆拓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免沉浸其中，偶尔会调皮地故意做出格的事，刺激那些老古董，看他们大惊失色，再转脸装乖，或者享受权力带来的满足，他不想再回到枯燥无味的生活中去。

    但他发力用错了方向。

    不夺以为，只要他足够出色，从不见他的父王和甚少相见的王后都会接纳，他以为只是自己不够聪明，不会说话，空有蛮力，不像王兄那样讨喜，所以，他学着更好地去处理政务，平衡朝堂，好到连先王和王后也分不清是谁所为，会毫无保留夸赞他。

    他太惊喜，家人的鼓励与认可，绝非外人一句赞叹能替代。

    但身处漩涡，也就难以避免贴近真相，随着年龄增长，少年越发孔武有力，先王商量，是否应发配他去戍边，为盘越厮杀，就在这时，不夺偶然间得知了身世真相。

    “那时候，我不理解王兄，而今，倒有些懂了。”不夺猛地咯血，长舒一口气后，含血叹息，“他让我假扮他，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想继承王位一心向佛？也许他只是想打破谣言和所谓的批命，想要同命运抗争，想要救所有人，替所有人赎罪。”

    “真是活得清醒又撕裂。”

    昆拓对少年时的他太好，外界难得的善良有时候也会让他产生负罪感，他厌恨其他人，但对昆拓却厌恨不起来，甚至在发现自己心底的恶念后，会努力克制。他不想窃位，不想抢大哥的东西，即便他憎恨宫廷，憎恨名义上的双亲。

    不夺想了许久，决定把王位原封不动还给哥哥。

    于是，这一次，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决定冒险出城找讲经说法的昆拓，将自己的真心话老老实实说给兄长听。

    他易容，改装，甩掉了尾巴，偷偷前往孔雀潭，听说哀牢国有个国圣无恙子，一直想与石禅师一较高下。

    但他没有见到昆拓，而是阴差阳错遇上了子兰歇，甚至在盛情的邀请下，稀里糊涂去了他们家。目睹了一切的不夺作为旁观者与亲历者，不由感叹：那才是想象中的人间家庭，和睦欢乐，长幼相亲。

    明知道子兰歇味觉有异，是族规言明必须处死的异类，但她的家人不仅极力隐瞒保护，而且以善意的谎言让她意识不到自己与旁人的差别，而且打心底里觉得是旁人不够幸运，不识好。

    反观自己，只显得凄然可怜。

    人的命运有时候出奇相似，却总是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时间一长，不夺慢慢喜欢上子兰歇乐观阳光的性格，喜欢上山间自由的生活，他想，若两人能长厢厮守，将她的父母当作自己的父母，彻底融入这个家，该是多美好幸福。那样，他就可以彻底脱离困苦，既不负王兄，也不用背负祸国的罪名。

    ……

    子兰歇侧耳聆听不夺讲述过去，至此，眼泪止不住外涌，过了会，她说：“我没读过什么书，在天都教时，教主夫人曾跟我说过一个中原的故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子非鱼安知鱼之苦？”

    她并非想劝服他人，只是想说与自己安心。

    说这话时，子兰歇脸上的表情极为柔善，不夺的声音戛然而止，两眼急速张大，似是在努力辨别她所言背后的含义——

    子兰歇对他已没有先前捅刀子时那般恨，她感谢老天，还不至于捉弄到让她惦念爱恋的少年，是心怀有鬼，故意接近，并且，少年也不是一坏到底，他也曾想过回头，只能说天意弄人，那么她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似乎也能理解他遭受过的苦难和一系列的所为。

    不夺喉间滚出个呜咽单音，释然地笑了笑，努力伸手去够子兰歇。但很快，他似想到往后，表情迅速冷下来，又无力地重重垂下那只拼命去够的手。

    ……

    少年少女不时会携手出山，有了不夺的陪伴，二人常常会溜到更远的城镇上，镇子里传出消息，说盘越的王后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王后迫于无奈，曾经极力挽救过他的生命，不夺想，父王再可恨，但毕竟母子一场，自己应该回去看一眼。

    在子兰歇的家中得到平等的关怀后，他的心胸变得开阔阳光，人在顺境时受环境影响，心思会更加通达，他想当然觉得，既然能跑出来一次，也就有第二次，何况王兄也站在他这边，届时就此拜别，远离盘越，再不归去，他们也不必担心兄长、亲族和国家。

    但王后病重只是个局，引回在外苦行的昆拓，也引回了他。

    老国王夫妇为了稳住他撒了谎，说只要他王兄顺利继位，便任他高飞，但那其实只是麻痹的说辞，好趁他松懈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控制在宫中，怕他破坏太子受封典礼，甚至将他手脚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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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感叹提前存完稿是十分英明的举措了！最近天天加班，新文每天能码1000都算可以了TAT呜呜大哭

    喜欢森罗窥世请()森罗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