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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森罗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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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一落,地羊鬼立刻闪了开去。

    白星回斗志正盛,短呵一声,蓄力冲身上前,竹杖一挥,旋落在腿边,改为近身互搏,一时虎扑为攻,一时鹿跳为走,一时猿据为守,一时如鸟亮翅,一时如熊拳击,将近几日与左黯黯同跳的五禽戏融合,变招极快,加诸内力,竟扛住地羊鬼好几次冲击。

    卜思鬼和白星回交手次数最多,乍一见他又翻出花样,不由难以置信:“这又是什么招数?”

    白星回嘿嘿一笑,张口就来:“白大王打鬼术!”

    地羊鬼默然不语,绕行虎视眈眈,同时沉下心思,仔细分析他的招数,一看破错漏,便立刻甫身上前,一拳前冲,猛打左肾。白星回被他气势唬了一跳,忙变走虎步,气通督脉,固肾养精,也学他冲拳,一招黑熊扛鼎。

    “砰——”

    拳风相接,翠草拔地,禾苗倒撅,一丈内树断花落,好几只麻雀震碎五内而亡,次第落下堰塘。

    地羊鬼倒退三步,大口粗气,蹙眉成川字,心中也不由发疑:那日困龙台下,他明明打了一缕内劲入那小子体内,方才对招,他的内力不薄反厚,按理说那劲力遏制他功力,若要化去,除非肯舍,难道他舍得把苦练的内力散去部分?但若散去,此刻不是正当虚弱,内力更为稀薄,又怎会如此扎实,能吃住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拳?

    实在是悖论!

    “你在发什么呆!”白星回好容易占一手上风,嘴上嘲讽,不忘再顶他一拳,竹竿撑跳,横腿踢他腰上软肉。

    地羊鬼吃足十成伤害,向后滑退,孟不秋趁势闪至其后方拔刀斩。

    火石电光间,卜思鬼飞扑,替那髡头黄眼的家伙挡了一招,用虎口托住长刀。

    这时,少了一人牵制,白星回招式补来,作白鹿跃,孟不秋紧接背上转刀,向前一旋,给他垫脚,只见少年衣动随风,撑住地羊鬼的双肩如鸟盘旋,快得叫人甩不脱抓不住,最后再接结实的一记黑虎掏心,打得地羊鬼口吐鲜血。

    卜思鬼看呆了眼,口中不住默念:莫非这小子真是天纵奇才?

    孟不秋的刀可不等人,又几开几合,一通挥劈,起刀气阵阵,刮得她脸上生疼,她再分不出心神胡思乱想,只觉得丹田灼烧,胸口发痒,隐隐感到激动。

    白星回收势靠过来,和孟不秋并肩扛招,寻着机会拉开交战距离,逐步脱战,把人往山林里引:“这边!”

    孟不秋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你想捉活的?”

    “一劳永逸嘛,毕竟我最怕麻烦!”白星回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过光靠我俩还不够,所以要赶紧找到朱小趣。”

    四人追逃,入林深幽,白星回越走心跳越急,对于近路横生犹疑,越发吃不准。就在他半天拿不定路线时,孟不秋却抓着他的手,笃定地说:“我们走这里,这里能出去。”

    白星回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但身边的人并未吭声,一路只闻草叶间奔驰的细窣和节律起伏的喘息。

    天上渐渐飘起小雨,隔着朦胧的雨幕,白星回紧盯着孟不秋的后脑勺,胸臆间不由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记忆里的孟大族长一直从容稳重,又何曾有过这般失态?

    有人带路,心总算安定不少,白星回注意力渐渐涣散,穿过一条上山的细径口时,余光忽然扫见一座庞然大物。

    于是,他想也没想,开口喊了一声:“那儿有座山门!”

    山中风雨来,树叶乱摇的哗啦声沉重得如战场密集的鼓点,阴天不见日,深林无光,昏惑得如同幽冥,不禁叫人毛骨悚然。孟不秋闻声,不由自主回头扫了一眼,只见雨水顺着朽木滑坠,山门上缀着的丝绦紧紧贴缠在一块,两角缺损的铃铛,发出诡异而沙哑的脆响。

    “叮铃铃——”

    孟不秋脚步一顿,突然站定下来。

    ……

    “你为什么不要我,我不要和你分开!”

    那也是个雨天,雨脚连绵不绝,清晰得仿若就在耳畔。幼小的他伸出手,穿过雨幕,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双指甲染着大红蔻丹的素手。

    这时,一股大力从后而来。

    那是一双苍老的手,穿过他前胸,挟着他往后拖,手的主人哑着声喊:“孩子,你必须跟我走,跟我走,离开这里,现在立刻去滇南!”

    ……

    孟不秋霍然甩开白星回的手,沿着石阶往上,穿过那道摇摇欲坠的山门。

    山上从前应该有座庙,废弃后被人收拾出来,改作了庭院。然而,屋舍格局不好,在这四面密林环抱之中,开门入寒风,开窗不见光,四季森冷。但现在,这些都不在了,有的房子塌了顶,有的墙体垮出缺口,破败之中既通透,又敞亮。

    他边疾走,回忆边闪现,最后止在推门而入的动作上——

    ……

    隔着门,仍阻不住淫靡的笑声往耳朵里钻,幼小的孩童扒着门板,用身子前倾的重量豁开一条缝,眼睛堵住缝隙往里瞧。

    女人昂头饮酒,酒水顺着白皙的长颈流淌,淌过胸前裸露的肌肤,她也看见了他,放下酒壶,醉醺醺地笑,既不躲闪,也不重新掩门,而是将手臂绕过身前的男人,做了个勾手的动作,直勾勾盯着他笑。

    那笑过于瘆人,他恐惧得一动也不敢动。

    南方天气热,尤其这里雨水终日不绝,加诸屋子里点了一炉甜腻腻的香,更是闷堵得人心眼里像塞了一千斤的丝麻,又憋又燥热。

    男人嗅着酒香,把手落在女人身上,想又摸又舔,这时,门外小小的影子闪过,留下一片空洞,女人冷漠地将他推开,尖锐的指甲在他脖子上轻轻比划:“今日就到这儿,他日夜饮再说,滚吧,别让我说第二遍!”

    女人走了出来,把仓惶而幼小的他堵在墙角,一句话也不说,慢慢甫身下来。忽然,她伸手抓走他头上戴着的小帽子,当作巾子,用力擦拭沾在胸前的酒渍,擦来擦去却擦不净,她冷笑,扔回他脸上:“真脏!”

    真脏!

    是,好脏。

    ……

    孟不秋双肩微颤,不自觉抱住双臂,瑟瑟发抖。

    他觉得自己好脏。

    原来有些噩梦一直残留在心里。

    地羊鬼和卜思鬼追来,左右偷袭一掌,孟不秋赤红着一双眼,把身后的白星回拂开,同时接招——

    “呵!”

    他大喝一声,内力不受控制奔涌,竟将两人击退。

    “走!”

    见势不妙,地羊鬼将不甘心的卜思鬼一拦,走得非常干脆。

    孟不秋脱力,单膝跪地,惨白着一张脸,垂首在雨中发抖。

    “孟不秋!”

    白星回不知发生何事,只以为他中了阴招毒掌,立刻扣住肩压穴,想将内力输送给他。但孟不秋却一而再再而三将他挥开,不停搓抹脸上的雨水,整个人像被魇住:“脏,好脏,洗不干净。”

    “什么不干净?”

    “我……”

    孟不秋惨然一笑,蓦地止住动作。

    白星回向他靠近,可还没碰着衣角,孟不秋已经几个起落,向山门下奔去,连弯也不拐,径直从坎上跳入水中。

    震惊已不足以形容白星回此刻的心情,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找棵树狠狠一磕,看能不能从梦里醒来,但他根本没那心力,身前的影子一落,他也跟着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扑腾着朝人凫过去:“难道那功法诡异,能惑人心智?”

    “喂,孟不秋,醒醒!”

    冷水一激,白星回上手,去拍他的脸。

    孟不秋不让他碰,好像肌肤相贴,便生千针百刺般的痛,他就这么一直往后缩,弱小无助,失态到白星回甚至毫不怀疑,他可以自己踩着自己的脚跌跤,滑下激流。

    都这副模样,自己怎会坐视不理呢?

    白星回强硬地握住他的腕口,孟不秋立刻反抗,两人推掌拆招,连翻几个花样,白星回被推开,错身时本想按他腰间刀柄扶身,但却意外抓着长袖,干脆一步走二不休,将手自外衫襟口向右,穿进袖子,将其缠住。

    “放……”

    孟不秋提膝一顶。

    白星回变步躲开,另一只手滑如泥鳅,从另一只袖子贯进去,绷住身体向前贴靠,和他同穿一件衣服。

    孟不秋一挣,衣服当即拉了条豁口,发出清脆的裂帛声,他便不敢再动,除非把衣服震碎。对于这般无耻耍流氓的招数,只能甘拜下风:“……放开!”

    “不放。”

    白星回向前半步,贴得更近,同时心里也很着急,追问道:“你倒是说说,究竟什么不干净?”

    孟不秋陷入沉思,不吭声。

    白星回脾气也拧,道:“你不说我就不放开,就这般站着,等丘狐狸他们来找,你想给他们瞧见这副模样吗?”

    孟不秋别过脸,哼了一声。

    是或否给个准信,不表态什么意思?

    白星回没辙,心里头惴惴,便想着要不自己先低头,说句好话赔个笑,就让这事儿过去,就当自己烂好心。

    可就在他预备开口时,孟不秋却先抢了话,沉声道:“公主成亲当晚,你说你很庆幸,我们之间的误会澄清,你不再恐惧,而我们之间再无距离。呵,其实我们之间一直不存在距离,我没有你想得那般完美。”

    “说你住在我心里,你还真当自己是我肚里蛔虫?我怎么想你怎么知道?”白星回不留颜面地骂他,彻底放松下来,“你看公主,虽然长得不漂亮,但她口才好,人又正直勇敢,所以,不要妄自菲薄嘛!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但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好!何况,我说你厉害,当然是指着长处夸,我总不能当面攻讦你的短处,但这也不意味着我看你就是事事无缺,你平日那般通透智慧,怎么到自己身上,反倒成了死脑筋!”

    白星回说着,摘出一只手,忽然按住孟不秋的头,让他的额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用遮蔽的无边黑暗来重新收拾心里的脆弱——

    “哭吧。”

    孟不秋当然是不会哭的,他甚至有些欣慰,白星回比自己想像得要清醒。于是,他静默了一瞬,忽然给身前少年的肚子来了一拳。

    白星回往后一缩,从衣服里脱身,坐在浅水中。

    孟不秋居高临下道:“别装了,我都没用力。”

    白星回就是不动,跟个木头人一般。

    孟不秋有些犹疑,伸手去拉。

    白衣少年将他手往下重重一拽,忽然扑上去勾着他的脖子,将嘴唇贴在他耳边,说:“你不好意思,那我帮你哭吧。”刚才在山门后的断壁残垣中,就孟不秋脸上那表情,说不难过才有鬼。

    孟不秋冷着脸,将他从自己身上抹下去,无奈道:“胡闹。”

    “说说而已,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白星回嘻嘻一笑,拍着他的肩,郑重其事道:“有事也无妨,你便这样想,想我就是天老爷派来拯救你的无所不能的白大王,就永远不会绝望。”

    “我不需要别人的救赎,尤其是你,”孟不秋扶着他的双臂,定定地望着,眼神冷静而睿智,“我可以自己救赎自己,你之于我,绝不仅仅只是工具。”

    白星回不曾想他这么认真,颇觉震撼,微微愣怔。

    “走了。”

    孟不秋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笑着说:“大王,你是不是该先去占个山头?”

    “可我没钱,”白星回捡起装衣服的篓子,自觉抱上,转身随他一道,并自然而然,一本正经地说着笑话:“我可不可以先把你卖去黑煤窑挖煤三年?”

    很快,他的头上就挨了一记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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