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二、夏至(二)

作品:《一念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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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云随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头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用力嗅了嗅田间的味道,细细打量每一块田埂,每一颗树,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花,与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渐渐重合。尤其是穿村子而过的溪水,还有上面的木桥,父亲曾从城里给她买了小纸鸢。她从桥上飞奔回家……

    她错愕道:“师父,此处莫非是……”

    文谦含笑向她点点头。

    她睁大眼睛,鼻子忽而一酸。

    “是……是我家山下的村子?”她有些结巴。

    “正是。”文谦再指向远处的青山,道:“你家就在那座山的半山腰上。”

    晚云连忙望去,那山盘卧着,苍翠欲滴,山间的树林郁郁葱葱,如记忆中一般,似幻似真。

    “那……”晚云有些哽咽,“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

    “他们就在那里。”文谦看向她,微微一笑,“开心点,回去跟他们说,你及笄了。”

    *

    时隔九年,晚云再次回到村子里。

    村子已然破败不堪。

    路上的不少屋子都成了废墟,窗户、门板、房梁已经被拆走,想必是永安村的村民们用来盖新的房子,只留下被雨水冲垮的烂泥墙,还有空地间无人打理和拜祭的坟头。

    晚云想起裴渊曾说,她离开山居后,他曾到这村子里,给一个村民一笔钱,让他时时去修缮老宅和打理父母的坟头,如今看来,那村民想必也不在了,也不知那屋子如何了?

    想罢,她催马加快了脚步。

    奇怪的很,多年过去,村子也已经荒芜,山道依然清晰,一看就是有人打理。

    她问:“这山道和老宅是师父命人打理的么?”

    文谦点点头,而后笑道:“放心吧,你父母过的比活人都舒坦。”

    晚云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

    所谓近乡情怯,晚云一点点靠近,一屋一院一树如记忆中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她的心头就莫名紧张。

    她下了马,将常百万拴在路边,跑进院子里。

    屋舍都在,房顶长满了草,门窗却是完好。院子里有一棵桑树,长得枝叶茂盛。

    晚云走上前,拍了拍树干,感慨道:“原来并不高,小时候记得挺高。”

    “那是你长高了。”

    晚云傻傻地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这是母亲种的树。母亲说自己有野心,要养蚕织布来着,于是种了这么一棵。可父亲说,辛辛苦苦织出来的那么些还不够穿的,依旧还是到城里买。”

    她嘀咕着,低头擦了擦泪,忽而想起文谦方才的话,挤出笑容:“我带师父逛逛我家。”

    文谦却摆摆手,道:“你家这一亩三分地,早就被我逛透了,走,看看你父母去。”

    二人转到屋后,整整齐齐地并排立着两座坟头。

    原本坟前木板已经换成了两块石碑,打磨得平整。上面,清晰地镌刻着夫妇二人的名姓和生卒年。

    晚云看着它们,只觉恍如隔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好一会,她用袖子擦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沾了水,将墓碑细细擦拭。

    “父亲,母亲……”她抽泣着,喃喃道,“九年了,我已经及笄,跟着师父过的很好,父亲和母亲可以安心了……”

    旁边,文谦点了香,又从包裹里拿出一盘蒸好的粽子和一坛酒。

    “仲远,”他说,“今日端午,请你和你夫人吃粽子,我早上刚包的。”

    晚云看着那粽子上的丝绦,心头一热,又哭起来。

    “原来是要包给父亲和母亲的,”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埋怨,“师父怎的不叫我一道来做?”

    文谦含笑着给她剥开一个,塞到她手里,道:“就你那点手艺,我拉不下脸,与其让你父亲说我没好好教你,不如别让他看见。”

    文谦催她快吃,她咬了一口,硕大的泪珠子又滚了下来。

    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如果没有裴渊和文谦,自己只怕连这个家都再也找不到了。每每想到这些,她总不知如何回报……

    “师父待我可真好。”她边哭边说。

    文谦看着晚云,心头却五味杂陈。

    晚云这次去凉州的遭遇,王阳都已经在信中详细告知。

    如今他带着晚云来看她父母,不知墓中的仲远若是知道他女儿喜欢上了裴宴家的九郎,会不会应许?毕竟他生前和裴宴都那么些过节。

    文谦默然不语,喝了一口酒,想起了过往种种,不由怔忡。

    仲远是个有远见的人。被逐离江州后,仲远曾与他长谈,唤着他的字“逊之、逊之”,说道:

    ——“逊之今日愿倾尽全力,与裴宴分羹。他日天下易手,珍馐美馔皆归于宴,宴可愿与逊之再分羹?”

    他当初只道仲远心灰意冷,言语必定不善,没太往心里去,一直还在帮裴宴做事。如今,一语成箴,裴宴真把仁济堂当成自己的了,果真没法抽身了。他不仅连累了整个仁济堂,还连累仲远的女儿。

    真乃造化弄人。

    文谦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火辣辣地下肚,他也被呛出了泪,也捂头痛哭起来。

    哭的人最怕别人哭的比你狠,晚云头一回看见文谦哭成这样,怔住了。

    她登时忘了哭,忙抽出另一条干净的帕子,替文谦拭泪,道:“师父别哭,不至于不至于,父亲和母亲都是豁达之人,他们早就不难过了,两人在天之灵见师父带着我来,必是欣慰。”

    文谦看了看晚云,只见她睫毛上挂着几颗泪珠,嘴边沾着一点豆渣,是刚才吃粽子留下的。

    在他眼里,她永远是长不大的孩童,如今,却还要她来劝他。

    稚子何罪之有,他当年一心要救晚云于水火,如今却反而让她不能像寻常家的女子过平凡日子,心头愈加苦闷。

    他摇摇头,将她的手推开,仰天长叹。

    晚云见师父仿佛思虑更重了,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安静地陪在一旁。

    初夏的风徐徐吹着,檀香四溢,周边一下有了烟火气。

    晚云看师父边抹泪边给父亲敬酒,温声道:“师父给我说说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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