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绸缪无可安

作品:《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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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 ”疏儿将灯头的烛火挑了挑, 看了看仍在案前看着奏折的桑洛, 轻声音放的极轻:“你已经三日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了,刚热了银耳粥……”

    桑洛沉了脸色, 头都未抬,只是清浅的嗯了一声,权当回答。

    疏儿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自那日姬禾去后, 桑洛便一直如此,吃的极少,夜中也睡的颇不安稳。疏儿不笨,自然猜出来姬禾定是与桑洛说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可依着桑洛的性子, 昔日经历那样多的苦难, 便是蓝盛所言沈羽一事让她思绪辗转之时,都不曾忧愁的如眼下一般。

    再过几日便是登位大典,此时沈羽定也从泽阳回返的途中。沈公的事儿都能说开,如今国中,究竟还有什么事儿, 能让桑洛如此忧心忡忡?

    她不敢多说, 也不敢多问,她太过明白桑洛, 若是想让自己知道, 便会直言, 如今什么也不说,自然是心中想不到法子。可疏儿却又看的着急,瞧着桑洛已然显了消瘦的模样,复又开口:“姐姐,好歹喝一口吧,我熬了好久呢。”她蹲下身子,靠在那几案边儿上,委屈地瞧着桑洛:“姐姐这几日都瘦了,过两天姐夫回来,瞧见你这样子,定要心疼,到时候若是怪罪我没有照顾好姐姐,姐姐可要替我说好话……”

    疏儿本想着提一提沈羽就快回返的事儿来让桑洛开心些,却不想这话儿还未说完,桑洛的脸色却更加阴沉,当下眨了眨眼,有些怯懦的唤了一声:“姐姐……”

    “放着吧。吃不下。”桑洛舒了口气,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将手中的奏折放下,看了看疏儿:“你陪了我一日,也累了。去歇着吧。”

    疏儿频频摇头:“不累不累,我就是瞧着姐姐这样,觉得心疼。”她趴在案上,担忧地看着桑洛,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自国巫去后,便一直如此闷闷不乐,是不是他同你说了什么事儿,让你心里担心?”她说着,便瞧见桑洛目中一晃,似是被说到了心里,轻轻抬手按在桑洛的胳膊上微微晃了晃:“姐姐,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便告诉我,疏儿若能帮忙,定竭尽所能。”

    桑洛苦笑:“此事,怕是谁也帮不得我。”

    “那……”疏儿瞧着桑洛终于肯说起这事儿,慌忙又道:“那少公呢,少公又聪明,本领又高,定能帮你,过两日她回来,这事儿便能解决了,姐姐何必如此自苦?”

    桑洛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谁也帮不了我。”

    疏儿却依旧径自想着,姬禾是舒余国巫,他所言之事,多半会与国中事有关,眼下大势已定,兴许他说的是与南岳或是与中州大羿的战事?若不是国事,那便是皇族中事。

    可桑洛越是说的隐晦,疏儿越是猜不着头绪,又忽的在脑中闪过当日蓝盛所说女帝与沈公终究无后的事儿来,皇嗣之事,也是国中大事,难道姬禾说的,是桑洛日后的归宿?

    想及此,她愣了愣。若说到归宿之事,便定会与沈羽有关,她抬眼看了看桑洛那阴沉的脸色,紧蹙的眉头,当下又低声“啊”了一句,难道那国巫,也算出来少公不是个男儿,所以当日才让自己出去,要独自与桑洛说?

    “姐姐,那……”疏儿面色有些惊慌,声音压得更低:“难道是国巫,也猜出来了少公的身份?”

    桑洛闻言,终究转眼看向疏儿,片刻,才微微摇了摇头:“或许吧。或许。”说着又道:“你为何做此猜想?”

    疏儿抿了抿嘴:“能让姐姐如此忧心的事儿,除了与少公有关,我也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事儿了。”她兀自说着,忽的又抬头看着桑洛:“难道真是……”她说到一半儿,却又言道:“可是少公懂你,姐姐放心,不管什么样的事儿,只要你同她说,她定会答应你的。”

    “疏儿……”桑洛站起身子,侧目看着室中那红漆柱子上的金色盘龙纹饰,“可我……如今却这样害怕她懂我。”

    疏儿被桑洛这话说的又呆了呆:“姐姐……”

    桑洛面上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我想她了。”

    疏儿叹了口气,看着桑洛如此的样子,心头便如梗着一块大石头一般的沉重,低声言道:“这王位,实在是难坐。我瞧着姐姐,这阵子就从未真的开心过,还不若昔日在雀苑之中笑的多。”她说着,颇为犹豫的看着桑洛,撇了撇嘴,终究还是没有说。

    桑洛却就在疏儿这犹豫之中,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只是摇头慨叹:“这八步金阶走上去,想下来,却难极了。”

    疏儿想了片刻,面上一笑,快走两步到了桑洛身前:“姐姐,不论如何,疏儿与少公,都会陪着你。姐姐眼下不想说这烦心的事儿,那便不要再想了,我与姐姐在寒囿之中,受尽屈辱,当日,你也曾把刀交在我的手里,让我对着那……”她说话间顿了顿,却又咬了咬牙:“对着那恶人的尸身当头砍下,我们那样的日子都走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桑洛瞧着疏儿那忽的决绝又满是希望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说的是,还有什么比当日的生离死别,左右无援来的更可怕呢。”她扯了扯唇角,吁了口气:“不想了,想的越多,越觉身心俱疲。去,命传令侍从,诏穆公入一道门,来见。”

    “这样晚了……姐姐……”疏儿看着桑洛:“还是……”

    “我有要事,今日,定要得到他口中答案。”桑洛说的坚决,转过身子从新回到案前坐下,再次拿起了案上奏折,便不再言语。

    疏儿低叹一声,转身出去,带了穆及桅来时,已然过了丑时。

    穆及桅跪身下拜,瞧那样子,似是还未睡醒。

    桑洛扶着额头,在忽晃的烛火之下,疲惫的抬眼看着他:“深夜诏穆公前来,扰了穆公清梦。是我的不是。”

    “臣不敢。”穆及桅起身拱手:“不知吾王诏臣至此,有何要事,要臣去办?”

    桑洛轻声叹了口气:“昔日,我要起事之时,曾问过穆公几个问题。穆公,可还记得?”

    穆及桅闻言,便想及当日桑洛在军帐之中问自己与诸公相较如何的话儿来,想及如今舒余国中形势,沉吟片刻开口只道:“吾王,可是要对南岳用兵?”

    “国基不稳,南岳掌控我南疆诸城,这城,是当日我许给舞月的,自然,我也要亲自拿回来。”桑洛看着穆及桅:“若穆公与南岳相较,如何?”

    “南岳,”穆及桅咧嘴一笑:“吾王所言,是说夺回南疆,还是收服南岳?”

    “若我要你收服南岳,再收服中州大羿。如何?”桑洛淡淡开口,丝毫不觉自己口中所言,已然让穆及桅与疏儿皆是一惊。

    “中州?”穆及桅不解的看着桑洛:“中州已然……”

    “中州大羿已然退守龙骨山东,可他们与南岳一般,从无一日放弃,更无一日安定。与其退而守,不如,转而攻。”桑洛闭了闭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穆公,可觉得我此事冒进?”

    “与其退而守,不如转而攻。”穆及桅点了点头:“吾王所言,我心中明了佩服。只是,如今南疆之事迫在眉睫,若南岳与中州一举攻之,只怕兵线太长,调动不足。况吾王刚刚登位,国中诸事皆需操持,一时之间,怕不宜起兵。”

    “穆公安心,”桑洛微微前倾身子,双手交握放在案上,抬头看着他:“我并非让穆公马上去做。穆公久经沙场,与南岳、中州皆交手数次,对他们颇为熟悉,今夜,我急寻穆公而来,一是要在登位之后,着穆公解南疆诸城围困,二来,是想问问穆公,依你之见,若要收南岳、中州为我舒余所有,最快,要多久?”

    穆及桅眉头一皱,思忖良久:“南岳国小,地处偏僻,若要收复,在国中安定之时,怕就需要个一二年。中州大羿以龙骨山为屏,我们舒余中人,从未越过龙骨山,虽常年有探子潜伏其间,可咱们大军,对其地形皆不熟悉,若真要攻,比起南岳,怕是时日更长。”他说着,却又一笑:“若是纸上谈兵,细细算来,快则五年。慢则十年。不过,战场之中,瞬息万变。绝非我与吾王在此纸上谈兵可定之。但无论是快还是慢,一来在臣,更要紧的,还看吾王,有没有铁血手段。”

    桑洛点头言道:“穆公所言有理,我只是,想心中有数。”她轻轻撩了撩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兀自喃喃自语:“五年。够了。”

    “吾王……”穆及桅有些怪异地看着桑洛:“为何忽然想起……”

    “南岳绸缪数十年,害我父兄,留不得。”桑洛疲惫的缓缓开口:“中州大羿,狼子野心,当日他们可以哥余为内应,长驱直入,半年之中得了我东余十六城,虽被你们击退,却绝不会放弃。我既登王之位,便要替舒余一国长久计,我父王在位之时的那些乱反之事,在我治下,绝不可再有。”

    “吾王志向,臣佩服。”穆及桅拱手一拜,旋即又道:“若吾王真要灭南岳,收中州,,臣还想向吾王,求两员将才,如此,大事可成。”

    桑洛双目一眯,看着穆及桅。穆及桅却道:“其一,藓周,哥余阖。此人行事诡谲,从不循规蹈矩,却义薄云天,对吾王,忠心耿耿,可以之为先锋。”

    “哥余阖,”桑洛沉思片刻:“确是上佳人选。第二个?”

    穆及桅摸了摸唇边的胡茬,复又轻笑:“这其二,臣只是担心,吾王不愿让给我。”

    桑洛脸色沉了沉,轻声言道:“穆公所指,是沈羽。”

    “沈公少年将才,对中州大羿,更是熟悉。大羿军如今,闻泽阳而丧胆,若沈公可与我一同前往,中州大羿,或可快些收服。”穆及桅说着,又笑道:“只是,吾王既登王位,诏她入三道门之中,怕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到时沈公卸甲,自然也要陪伴吾王左右,臣……”

    “既是闻泽阳而丧胆,”桑洛打断了穆及桅的话:“那我便将午子阳放入你狼绝殿中,为狼首穆公,做个参将吧。”

    穆及桅愣了愣,不解问道:“臣听闻,沈公此次回返泽阳,带了午子阳回去,吾王有意将泽阳之公,着与午子阳。难道……”他顿了顿,定睛看着桑洛:“是臣,会错了意?”

    “泽阳沈氏,历代为舒余守四泽。沈公……”桑洛说到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闪了闪:“职责未竟,还需主理泽阳之事。”

    一室静默。

    许久,穆及桅紧蹙着眉,左思右想却也想不明白桑洛怎的忽然就变了主意,他有些迟疑的拱了拱手,讷讷开口:“吾王,既无意在这些年诏沈公入三道门,何不让她随我……”

    “她要留在一道门中,”桑洛当下开口,似是全然不想听到穆及桅后面的话,可她的话儿说了一半,却又兀自停了。

    穆及桅便就在这只言片语之中,似是已然瞧出了桑洛对于沈羽之事,有了犹豫。重重叹气:“若吾王不将她诏入三道门,沈公既是泽阳之公,大典之后,便要回返泽阳,以护四泽。若她不回泽阳,而留在一道门中,于理不合,怕更要引得众臣非议。若真如此,”他上前一步,低声言道:“不若随着我,操练兵马,先领个闲差,来的更合乎礼法。”

    桑洛抬眼看着穆及桅,站起身子,感激的对他一拜:“穆公知我。那便如此吧。”她舒了口气,只觉双目酸胀,心头窒闷,咳嗽几声:“劳烦穆公许久,穆公可先回去了。”

    穆及桅躬身下拜:“臣告退。”转而离去。

    疏儿看着侍从从殿外将殿门关上,面容忧愁的走到桑洛近前:“姐姐……为何……”

    桑洛却摆了摆手:“我累得很,今日不回三道门中了。就在后面歇了吧。”

    疏儿张了张嘴,本还想问怎的前些日子说的还很好,今日却忽然的就变了,可她想及这几日桑洛忧愁的样子,又瞧着此时桑洛面色苍白,又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怕她若说了,更引得桑洛忧愁,只得叹了口气,随着桑洛往后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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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疼桑洛,无法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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