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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狠心的——许郎啊——”拖腔拖到后面已是气若游丝，金主在后台都紧张了一下，好在筱玉棠还是自如地在台上动作，才叫人松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孩子的腿似乎用力地蹬着，小身子在里面扭啊扭，急切地要出来。可他还得聚起气来把高音唱上去，而且不能让人听出颤音来，两股力量拧着，更搅得他痛苦不堪。

    他从来没有这么设身处地地理解过白素贞的处境，此时此境，他竟觉得唱词真是字字写进他的心里去。

    狠心的方离啊！那一日，沈晓秋不顾筱玉棠劝阻，对着方离大声呵斥，“像你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你能帮得上师兄什么？从前仗着方家有钱，你是曾砸钱救过我们戏班子一次，可现在呢，你是能照顾好他的身体，还是能助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啊？我才是能成就他的人，才是能站在他身边的人！”

    “晓秋，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偏要说，师兄你知道上次高老太爷的堂会是怎么取消的吗，他点名让你去，班主怎么说都不行，后来是我，他叫我去陪他……”说着便哽咽起来。

    筱玉棠愣住了，他从不知，“晓秋，你……”

    沈晓秋抹一把泪，又转身冲着方离，那姑娘已经丢了魂般，呆立原地，手里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

    “方离，我师兄如今有孕之身，你还天天跑出去做什么啊，刚才我师兄摔倒在地，若不是我恰巧进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我师兄每天演出这么累，回家还得照顾你，你就不能少给他添点麻烦吗……”

    “是！我就是个麻烦，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上忙。燕生，我不配再这么叫你了，这个名字，留给旁人去叫吧。”方离说罢转身跑出了大门。

    沈晓秋有一丝得意，瞧，她不就是这么一副自私又不懂事的样子，留下腹痛的筱玉棠一个人。谁知一直没来得及说话的筱玉棠却推开了她，道：“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筱玉棠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到半夜，终于等到了方离。他起身与她解释：“方离，晓秋说的那些话，你都不要在意……”

    “不，她说的很对，你是不应该怀这个孩子，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更不能毁了你。”方离缓缓蹲在他身前，探手摸了摸他的大肚。“我跟张叔叔说好了，他是产科方面最好的大夫，明天去把孩子拿掉吧。然后，我们也分开吧。”她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不过是掩耳盗铃，她就是沈晓秋说的这样，只不过筱玉棠不说，她也不敢承认罢了。

    那是他第一次冲她发火，把人再次撵走了。撵走之后又后悔万分，却又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第二天他去了张大夫那里，而方离躲在门后，看见他进去了，也就走了。

    他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决绝，中途有几次放下脸面回方家找她，结果当然是被人轰了出来。他只护着肚子，额角不慎被棍子打到，出了血。但晚间还得坚持演出，上了油彩，伤口更加好得慢。

    茫茫天地，寻人不见，与此刻坐在断桥边等自家官人的白素贞同样伤心。

    ‘许仙’上场，还有一大段唱词，筱玉棠觉得真是有些支持不住了，他不敢想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定是五官都皱在一处，难看极了。

    慢腾腾起身，翻了个水袖，几乎要咬破了唇才没shenyin出声，可该到他唱了。

    琴师顺着往下拉，现场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可他却开不了口，怕一开口，便低哼出来。好在琴师经验丰富，重又拉了一遍过门，筱玉棠哆嗦着揉了揉腹，情节如此，观众也没什么反应，终于顺利唱了下去。

    “你忍心将我伤

    端阳佳节劝雄黄

    你忍心将我诳

    才对双星盟誓愿

    又随法海入禅堂

    你忍心叫我断肠

    平日恩情且不讲

    怎不念我腹中怀有小儿郎”

    字字句句，都似割在他腹中一般。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他尚在戏中，而她，是不是早已出戏？

    接下来还有跟‘小青’和‘许仙’的拉架，来来回回下来，筱玉棠觉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腹部以下已没什么知觉，而腹中只是干疼，也不知进展如何了。总算熬到这一折结束，小生刚一扶着他回到幕后，筱玉棠便像浑身泄了气般，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人已是在马车中，不知被谁换了长衫，还卸了妆。方才有宽大的戏袍遮着，不怎么看的出肚子的形状。而此时，长衫却被圆隆的胎腹撑得紧绷着，腹中的每一个动作都瞧得清清楚楚，只观这动静之大，就知道怀着的人有多难受了。

    筱玉棠撑起身子，掀开帘子瞧了眼赶车的人——竟是方九少爷。刚才那场戏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怕是没有力气娩下这个孩子了。

    马车驾得很快却很稳，不一会儿就到了筱玉棠的宅子。他下车的时候小心再小心，却还是不妨一震，瞬间一股热流自两腿之间流出。

    疼痛一下子剧烈起来，胡同转角处一个曼妙身影猛然冲出来，稳稳扶住了他。

    筱玉棠惊喜地一抬头，却见是沈晓秋，目光登时暗了下去，只一手紧紧抓着九少爷的衣袖，费力地道：“算我求你，就让我见你七姐姐一面吧，你知道她在哪里。”

    九少爷毕竟才十几岁，一听他这话，立刻惊讶地看着他，也忘了掩饰。

    筱玉棠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话，只好提起气来又说：“让我见她一面，孩子生下来，就抱回方家去吧，我怕是，不行了。”

    方离被九少爷火急火燎地拽上马车飞奔了大半座京城，路上没来得及解释一句话，直到在筱玉棠家门口又撞见沈晓秋。

    方离转身就走，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面上一通躁红，暗骂自己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已经被那人花言巧语骗了一次，刚才九少爷说他快不成了，自己居然还是担心得魂飞魄散，立刻赶来，却见人家有着小师妹照顾。

    “方离，你留下吧。”沈晓秋却在身后唤住了她，“师兄从没叫我进过房门。”

    方离站住了，却没转身。沈晓秋继续道：“上海的一个老板请我过去发展，我答应他了。我今天只是想着，师兄快生了，我怕他，怕他过不了这一关，就来看看，只是看看而已，他若安好，我明天就动身去上海了，应该，再也不回京城了。”

    方离一脸震惊地回头盯着沈晓秋，她在说什么，什么快生了，孩子不是早就被张叔叔拿掉了吗？

    “师兄他知道要这个孩子的后果，他说他什么结果都承受得起，可承受不起，失去你。我看师兄怀了孩子后，把一身的功夫都废得差不多了，等孩子真的生下来，又要调养许久，怕是以后，真的不能唱戏了。他付出这么多，只肯为你一个人，而绝不会为我如此。”沈晓秋偏过头，不再咄咄逼人地盯着她。

    方离双手颤抖地捂住嘴唇，不敢相信听到的这一切，而沈晓秋还在继续，“我输了，即使你离开了方家，即使你还不懂得很好地照顾他，可我却永远比不上你。其实‘燕生’这个名字，也是我无意中偷听你叫的。”

    “够了！”方离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下去，若果真如此，那她辜负了一个怎样爱她的人啊。她三步并作两步，再不顾什么小姐仪态，冲进卧房，果然看见棉被下那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人。腹部仍旧高耸，而下ti已被撑得满满当当，可以很清晰地看出胎头的轮廓。床上的人已经不再挣扎，只是偶尔腹部挣动的厉害的时候，把头埋得更深。

    “燕生，燕生……”方离跪在他床前，快速地搓着他冰凉的手，可怎么都捂不暖。

    “呃……”筱玉棠掀了掀眼皮，眼前一片水蒙蒙的，还不待看清来人，就觉得一个柔软的身躯紧紧搂住了他，然后泣不成声。

    “什么都不会说的傻子，为什么不告诉还有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怀了他你的身子会差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真的在意我？”

    筱玉棠一下子清醒过来，而腹中的剧痛也一样清晰起来。

    “方……离……”

    “是我，我在这儿呢，燕生。”方离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那天我……去张医生那儿，是觉得你也会在，我想见你。”

    方离听他嗓子哑得都快失声了，一肚子火噌噌往上冒，又不知道向何处发火，明明，是她自己错了。

    正巧九少爷端了盆热水进来，她转身喝道：“为什么不去医院？”

    九少爷吓得一个趔趄，结结巴巴道：“七……七姐姐，先生说信不过那些西医。”

    “那也不能……”

    “方离，你来了，就没事了。”方离转回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在台上光鲜亮丽，本是站在云端之上的人，却肯为她堕入尘泥之中。

    她抹一把泪，将手轻轻搭在他腹顶，柔声道：“那我，要给你推腹了，你咬着这个。”说罢将一方丝帕塞到筱玉棠口中。

    九少爷在背后托着筱玉棠，用他自身的重量挤压着腹部，方离按在他腹顶，一刻不歇地往下推。筱玉棠发不出声来，只能喉间呜咽几声，听着却叫人格外心疼。

    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响起的时候，那个站在院中的女子也如秋风般黯然转身离去。

    养好身子后，筱玉棠再未登过台，转而献身于传统艺术的集撰。

    一日受邀前去捧自己徒弟的场，散戏后，方离挎着他缓缓走在深夜的胡同里。

    “实话说，虽然你那位徒弟如今也是位大角儿了，可我听着，总不如你的味道浓。燕生，我戏瘾又上来了，想听你唱。”

    燕生轻轻捏住她的手，渐渐握紧，“那还唱《白蛇传》好不好？”

    方离点了点头，燕生便又将她搂得紧了些，清了清嗓子，开口却是学着那船夫唱起了船歌。

    “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

    十世修来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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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的周末更新，只要有人看就会继续更文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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