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品:《珠玉佩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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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睁开眼醒来,迎着蜜色的晨光,蓦然见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腹部有一团圆圆的隆起,即使隔着厚被,也依旧很明显,他似乎很是不适,左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揉着肚子,难耐地想要翻个身,却挣动得腹部动静更大,眉峰也紧紧皱起。

    这是什么情况?我一下子跳下床,往房外走去,正碰见吴嫂在准备早餐。

    吴嫂是把我从小带大的旧仆,她告诉我,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湘系军阀唐言晖。他腹中怀的是我的孩子。

    我何时成的亲?又何时有了孩子?我用力地去想,脑袋却嗡嗡地疼。

    那个叫唐言晖的男人也走了出来,伸手将我揽入怀里,我不敢动,等他慢慢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我的双臂依旧笔直地贴在身侧。

    下午我精神好了些,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想起一些事来。我似乎记性不太好,近处的事记不住,远处的事倒记得,就比如我不认识唐言晖,却记得吴嫂。有的时候我能想起来,可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而记不得的事情却越来越多。我不是从小这样的,大约是前几年磕了下后脑,才变成这样的,但是,是怎么磕的呢,我用力想,脑袋又开始疼。

    唐言晖从背后拢住我,温热的大腹隔着衣料顶在我的后背,软软的。

    “茉茉,过几日我们就该到云南去了,云南的家中也有这样的秋千架,你喜欢吗?”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侧响起,我很乖地向后靠了靠,靠在他怀里,点点头,“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不得他这人,可对着他时,却总有些害怕和疏离,一直想要表现得温婉乖巧,明明我不是这样子的。

    偏巧他的副官来找他,两人走到一边神色凝重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我望着他挺直的脊背,想起床头他那张身着戎装的照片,不管怎么说,论风度气质,这个男人还是顶好的。

    他突然快速地揉按腹底,接着眉头紧皱,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副官朝我这边望了一眼,我赶忙过去扶住唐言晖,却发现刚刚还柔软的大肚已经开始发硬。

    他叫我扶他回屋,却不肯躺下,医生来检查完,说是就要生了。

    “不行,这时候不能生,要尽快转移!”他一手按着桌角,已疼得一头汗。

    医生和副官对视一眼,又道:“这,已经延产了数日,若是再不叫胎儿落下,怕是——会有危险。”

    他抿着唇不说话,半晌,才对副官说道:“我带着茉茉从密道里走,你领着军队再拖延几日,然后在城郊会合。”

    副官领了命刚走,他便急急起身要我收拾行囊。他起身起得急,将一个茶杯刮蹭到了地上,瓷片四分五裂,我刚要去捡,就见他腿间慢慢滴着血。那血和碎瓷似乎渐渐融在了一起,在我脑海中拼出一幅图画来,然后将那些记忆的碎片轰然炸开。

    唐言晖之前有过一次身子,在我们刚成亲不久的时候。我高兴得夜里偷偷摸他肚子时,都能笑出声来。我跟着府里的厨子学做饭,变着法儿地给他补身子,可我慢慢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他根本就不怎么回府。就算是有着身子,他也忙于交际应酬,四处拜访像我父亲一样在政界和军界都有影响力的人物。我知道,他的理想是名扬天下,流芳百世。

    只是我不明白,这个孩子碍着他什么了。他那时四个多月的身孕,合身的军装被顶得微微凸起,一碗堕胎药放在书桌上,冒着热气。

    他一字一顿地说,他如今马骑不得,车颠不得,孩子闹得他无心与部下商议军事。他说,他不要这个孩子。

    我很自责,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让孩子闹他了,虽然我早看出来他觉得这孩子是个累赘,可是话真从他口中说出,还是像一把利刃扎在我的心上。

    我求他,声嘶力竭地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打掉那个孩子。而他只是笑笑,一口气干了那碗堕胎药,我猛然冲上去要抢,他与我争执几下,然后用力将我推开,碗随之摔在了地上。

    我向后倒退好几步,还是没站稳,一下倒在地上,后脑正碰在一片碎瓷的边缘。意识模糊前,我看到他裤管里缓缓流出血来。

    之后,他的势力急速扩张,之前他借着向上爬的那些人已有许多被他踩在脚下,这其中,包括我父亲。

    我那时已经搬去上海的宅子,我没法面对他,也没法面对我自己,一年多的时间,不断有消息传出他要纳妾,更有甚者,说他要休了我另娶。绯闻对象都是军政界人物的女儿,我已经对他没什么用处了,他自然可以选择更有利处的联姻。

    这期间,他派人发过几封电报命令我回去,我没理,可如今父亲出了事,我就有点坐不住了。谁成想,我接到消息的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上海的宅子门口。想来,就连父亲的消息都是他派人漏给我的吧,他一直将我看得死死的,周围都是他的人,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外面的消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告诉我父亲的处境,要我低头向他认错,保证以后再也不敢离开他,再也不能起这样的念头。

    我没法子,如今更没能力与他抗衡,只得向他服软,保得我父亲性命。

    我随他回了长沙,进到久违的府第,就仿佛我们刚成亲那时一样。一直跟着我的吴嫂诧异地看着我,明明之前我还恨他怨他,怎么突然对他体贴起来。

    我还没告诉他,我伤了脑子,医生说我的记忆力会慢慢衰退,先从近处的事情开始遗忘,我在上海的这一年,已有好几次记不清为什么在上海,也不知道院里院外为什么那么多人看守着我。那时候,我已经连我们成亲之后的事都忘了,只记得我很喜欢他,但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有点可怕。

    他以为我不计前嫌,真的对他好了,直到有一天,我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他才慌乱地去叫了医生。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害怕的样子,握着我的手抖个不停,他可是血染沙场的军阀啊,他在怕什么。

    我睡得迷迷糊糊,隐约觉得我的手被他捧起,贴在他的腹部,听他轻声说:“之前那个孩子,我赔给你。快点好起来,好吗,不要丢下我。”他又将我的手贴在脸侧,上面有些凉凉的水珠。

    许是我蹲在地上太久,他也发现了异样,撑着腰艰难地也蹲下来要搂我,在他触到我胳膊的那一刹那,我逃也似的往后退,退到墙根无处可逃。他的下身还在流血,眼前这一幕跟他堕胎时那一幕多么得像啊,仿佛一切又重来了一遍。

    他敞开怀抱等着我,“茉茉,你想起来了什么,是吗?”他说得低声下气,再没了昔日命令人的口气,是啊,我也想起近日每每午夜梦回,他总在我耳边叹息,说他当年大错特错,什么名扬天下,流芳百世都是活给别人看的,我和孩子才是他最想要的。我那时又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只得心惊胆战地翻个身,避开他的怀抱。我不禁觉得好笑,他如今势力大不如前,又遭部下叛变,一路往云南撤退,自然生出许多感概,若是从前意气风发的时候,怕是我早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我哆哆嗦嗦站起身,转身就跑,我不知道我真的想起来了还是这只是一场梦。医生说我的病不可能痊愈,只能靠药让我忘得慢一点。我想逃,我不想记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挺好的吗。

    谁料我刚一跨出房门,院外就响起一阵枪声。

    唐言晖显然也惊到了,几步上前攥住我的手,快速往密道里跑。

    他的手上全是汗,在密道里跑了没几步,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随行的医生说不能再等,必须马上生了。

    “夫人,你从后抱住他的腰。”

    唐言晖躺在地上,抬眸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自己撑着坐起来。

    我实在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又叫我想起了全部事情,我怎能专心伺候他呢。

    “夫人?”医生见我不动作,也诧异地看我一眼,我冷眼看着费力起身的唐言晖,他唇色惨败,额头却布满了汗,还是心疼了。

    我过去揽住他的腰,让他靠在我身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头顶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我们刚进密道,隔音还很不好,若是被人发现,可就一个都跑不了了。

    唐言晖不顾劝说地执意重新站起来,他的肚子已经坠到腿间,孩子很靠下了。他打手势示意跟着的几个部下快速往前,密道很长,能直接通到城外,他们万不能叫人发现。

    偏偏就有几个人那么不小心,还是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唐言晖深深剜了他们一眼,那几个人也被吓得够呛。大家屏气听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散去之后,才都松了口气。我转头看唐言晖,他却是紧紧咬着牙,五官都快挤在一处了,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医生小声劝他,“就在这里生,我们动作轻一点,不会叫人发现的。”

    他喘了口气,松开紧紧攥着衣服的手抹了把汗,道:“我担心……我会忍不住,再说,孩子出生的时候,若是啼哭起来,也难办,快走吧。”

    大家没法子,都得听他的。我搀着他,他要是慢慢走还好,谁知他却像是急行军一样,大步往前,大肚挂在身前一颤一颤的,直到他再次脱力倒下去,终于头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医生检查一番,说他的身子不论如何再禁不起移动了,叫他开始用力。

    他攥住我的手腕,按在腹侧揉动着,道:“你,原谅我。我把之前……那个孩子,唔……赔给你,一个不够,我们以后再生几个,原谅我,茉茉。”

    产程显然进入到了最艰难的阶段,胎头就快要顶出来了,他痛得弓起了身子,医生却叫我抱紧他,不许他乱动。

    而他全然不在意似的,只固执地等我一个答案。而我还没等开口,就听他痛哼一声,身子一抬,孩子就着喷涌而出的血水一齐冲了出来。

    我见不得这么多的血,听见了那一声嘹亮的啼哭,也昏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车上了,看周围的景色,已经出了城。我是被一个男人叫醒的,他站在车窗外,身后不远排着军队。

    我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听他说,只能送我到这里了,云南已经安排好了,叫我照顾好自己,和女儿。

    女儿?我竟有了女儿?我何时成的亲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儿?我往身后看了看,吴嫂怀里是抱着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娃,这就是我的女儿么?谁生的?

    那个男人大概觉得我听不懂,微微叹了口气,转到车前跟司机嘱托了几句,就走了。

    车子启动了,正要开走,那个男人突然向我奔跑过来,跑到车窗边呼哧呼哧喘着气,眼圈却泛红,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说了一句话:“茉茉,不要忘了我。”

    我虽不认识他,身体却有自然反应似的,笑着回道:“好。”

    我不知在这山中过了多少年,有个女人一直服侍我,我们还养着一个孩子,如今那个孩子与我一般身量,我们商量着该让她出嫁了。

    我倒腾旧箱子给她置办嫁妆,却翻出一张报纸来,看日期竟是十八年前的了,头条写着湘系军阀唐言晖在湘江畔被围剿,全军覆没。我随手翻了翻,也没什么重要信息,那还留着干嘛,团了团扔进了纸篓。

    箱子底部还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身着戎装,意气风发,举枪瞄准的专注神情让人看得心头一颤,我随手将它放在床头,却莫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这张照片就该被放在那里似的。正巧那个伺候我的女人正端了药进来,我指着相片转身问她:

    “这个男人,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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