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程者,物之准也

作品:《剑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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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异人当然也是他踢得,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史简现在是打也打不过程知远,跑也跑不过,万一再被他弄个由头整麻烦,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程知远当然不愣,也不知道太史简在心里怎么编排他,眼下他所关注的是这个奇怪的剑客。

    楚国的衣服,当然,哪国人在稷下学宫门口都能见到,这不足为奇,但是程知远看到嬴异人身上有血,同时那副狼狈相,明显不是自己跌的。

    “在稷下学宫门口,打人似乎不太好吧?”

    程知远径直说了一句,而公虚怀呵呵笑:“这可不是我打的,小哥说话有些直,但也是好心,诺,这个孩子我才碰见没有多少时间,一刻都不到,正刚是问了他状况如何,准备给他买点热乎的东西暖暖心,小哥便出来了。”

    嬴异人不说话,他冻得不轻,而之前公虚怀已经动了杀意。

    不过动了是动了,公虚怀却不敢在这里拔剑杀人,虽然他堂堂一位天下剑宗,若是真的想要杀人也不过就是两指一抹的事情,但是在齐国都城,在稷下学宫门口,他还是不敢这么做的。

    齐国都城,有数位圣人,在这里动手,公虚怀自认还没有那个胆子。

    要动手,必须要等到公子异人离开齐国都城才行。

    临淄城内是不允许当街拔兵器的,这条铁律不容挑衅。

    公虚怀瞥了嬴异人一眼。

    便是动了杀心,却也不是现在可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现在拿不出来不代表以后不行,人心思变,杀心不过是敲打。

    清筠此时看起来比嬴异人更有价值。

    毕竟安国君不喜欢他,他也没有甚么出彩的地方,在公虚怀看来,不得志向的王室子弟犹如过江之鲫,如果看到一个王室子弟就要去攀附,在这个时代那只会输的很惨。

    嬴异人抿着嘴唇,但忽然听到程知远道:

    “这倒是挺好,看来是我误会先生了,却不知道这小哥是谁打得?”

    程知远是随口一问,当然公虚怀也确实不知道,之前他虽然是锁定了嬴异人的气息,等得清筠把卷宗拿回,但是太史简用马撞了嬴异人的事情,他是没看见的。

    公虚怀摇了摇头。

    嬴异人突然抬手,指着太史简。

    程知远转了下头,太史简的脸变得十分狰狞。

    “原来又是你个不学好的东西。”

    太史简脸立刻变得无比苍白,便听程知远道:“今日你连撞两人,还好第二个是我,若不是我,你又要平添一份恶债,今日倒是一定要把你拎回稷下学宫,好好让那些人对你说道说道。”

    “处置是少不了的,与我回东院去吧。”

    太史简大喊:“别!大哥,兄长!我错了,我真知错了!再说,他只是一个白身,哪里能和你,和我相比啊!”

    公虚怀忽然一笑:“这位可不是白身,他是前来稷下考试的人。”

    嬴异人此时也抬头,他听到程知远说要去东院,立刻扒开身上的积雪,但是因为冻得过久身体有些失了知觉,刚刚站起来又砰的一下跌了下去。

    跌下去便也没有再起来,他爬到程知远面前:“先生!先生可以进东院吗!我,我有事要上报,我要上报给酆业先生!”

    公虚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程知远道:“既要处置太史简,证人自然也不可少,你可以随我去东院,我向上面通报一声便可以了。”

    他说着,神色微动:“不过你要找的酆业....又是哪个?”

    程知远知道学宫主事在东院的位置,是在中央十馆,但他并没有去拜见过,礼节上来说是失了礼数,不过他才来一点时间,而且过几天要开始讲课,所以从这方面来说,讲课之前不去拜见其他人,倒也不算是失礼。

    故而程知远也就不知道酆业究竟是谁。

    嬴异人愣了愣,他有些呆,而程知远俯下身子,把他拽了一把。

    “来,起来说话。”

    程知远让他细细讲,嬴异人便道:“酆业...酆业先生是中央十馆的讲师,是荀氏之儒,荀卿的弟子,他代表右山临宫,坐镇于讲学馆,如果考试学子以及学宫弟子有什么困难,是可以通过这位讲师通报上级,来进行反映.....”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嗓子似乎都冻裂了,但还是抱着希望:“先生,先生既然居住在东院,为何不知酆业先生....”

    程知远点了点头:“原来他就是主事,荀氏之儒,荀卿弟子,原来是我素未谋面的师兄。”

    嬴异人瞪大了眼睛。

    程知远道:“我刚来不久,未曾拜见这位,故而不知他名,不过你说要反映什么事情?”

    嬴异人便把他卷宗被窃的事情说了出来,一五一十,而公虚怀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看着他,直至嬴异人说完,他此时插了句嘴,表示既然程知远接手此事,那他便就此退去了。

    只是在临走前,公虚怀提点了一句,对程知远道:“我观小哥..小先生。”

    他改了口。

    “小先生习剑有些年头,剑意精纯,但身佩三剑,恕我直言,人间练剑者,一把足矣,一心不得二用,分则必弱。小先生的剑,看似凌厉,实则真正的杀心却没有多少,在此之下终究是差了一点。”

    公虚怀站在一个自认为比较高的角度去评价程知远,程知远不能恼怒,但对他这番话也没有什么感觉,此人虽然言辞有些孤傲,可程知远也确实感觉他的本领很高。

    那柄剑不简单。

    “刻舟求剑,剑唤沉钩,

    “舟已行矣,而剑不行!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

    程知远看了他一眼:“倒是好剑,你不是普通剑客。”

    公虚怀咦了一声,因为他既没有展露出境界,也没有透露出半点的精气神明,看上去就是寻常的游侠剑子,而程知远这句话显然别有深意。

    他于是失笑:“我不是普通剑客,又会是谁呢?”

    程知远此时突然按剑,一股绝大的死意瞬间就笼罩了公虚怀的眉心!

    豁然风起,被这股死意刺激到的公虚怀下意识退了一步,这是避开杀技的身体、精神的本能反应,并不是因为胆怯与懦弱。

    这一步并不大,但是公虚怀却为之大惊。

    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了,这个少年人的剑,其中蕴藏的可怕,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

    那种死意是什么,仿佛还有一双眼睛狰狞的盯着自己。

    不,不是一双,是五只!

    公虚怀在那一瞬间的感觉并没有错,五只眼睛,两只是程知远的,两只是睚眦的,还有一只,是往世神灵的。

    程知远背后的黑暗中,有一只青白色的豺狼,还有一位独目的神灵,他们同样在程知远拔剑的时候,把目光投射到了公虚怀的身上。

    “你就是刻舟求剑的主人公啊。”

    程知远从那柄剑当中知道了公虚怀的来历,看剑观意,可知剑名典故,这是程知远身为说剑人的基本能力。

    公虚怀微微一笑,倒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人家不太好对付了。

    世间有如此年轻的绝了,这个家伙居然还觊觎自己的位置,妄图取而代之?

    不杀你都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剑影消失于临淄城中,而公虚怀逃离之后,知道此城之中,有一位剑道高人坐镇,并且或许就是那个少年的师父。

    这让他有些思来想去,能够以一道剑影吓退自己的,必然是天下剑宗中前三十的高人。

    天下剑宗,以四十为界,“六国宰相”苏秦之前的剑宗皆是举世罕见,而四十之后的剑宗,则常常更迭,败落的剑宗,几乎都已亡命,少有能活下来,重新进入四十之后的位置上的。

    看来行事要更加小心。

    ............

    嬴异人虽然蠢笨,但他不傻,之前公虚怀的意思很明显,要他拿出价值,但是嬴异人并不想要去吕门,至少现在,他的理想不是那样。

    眼看绝望已至,却突然来了希望,程知远带他到中央十馆,但却没有见到酆业。

    如甲士所说,酆业去拜访了荀子。

    听说还是为了太学主讲学的事情,酆业始终觉得要见一见荀子,纵然他已经认为此事必成。

    程知远听了便点头,却也不乐不恼,倒是姜氏子弟看到他,顿时恭敬,称一声太学主。

    嬴异人目瞪口呆。

    太学主,这些他也晓得这名号,说是要讲周易,被荀子从太学请来,不少人倒是嗤之以鼻,这中原大地,稷下名士何止千计,需要你一个太学主来给大家讲周易?

    周易千人便有千解,你一人难道也有千解?

    程知远没有给予这个话题回应。

    但是嬴异人却主动问了一句,有些小心谨慎,唯唯诺诺。

    太史简揉着脸,建议离开,被程知远一票否决。

    三个人就在这里等了一天。

    程知远低着头,不说话,身边剑意森然。

    灯火渐熄,黎明前奏,酆业站在讲学馆外头没有进去。

    荀况就在他身边。

    酆业对荀子道:“老师可纵容他胡来也?”

    荀子道:“我管不到他。”

    酆业极为不满:“君王后若是怪罪。”

    荀子看他:“法章不语,君王后更不会动,而太史氏不仅不会怪罪他,还会奖赏他。”

    酆业愕然。

    荀子叹息:“太史公高洁了一辈子,若有淤泥攀附,便时时抖去,天高可容鸟虫共舞,但却永远不会沾染尘埃。”

    “纵尘埃是从天而落。”

    酆业明白了,更明白了荀子为何叹息,故而他更加不满。这是在说太史氏会借助程知远的行为,而彰显自己的高洁,因为学宫之人赏罚无私,而太史简在太史氏看来,用他来换取名誉,那自然是极好的。

    惩与不惩,太史氏皆是不亏,这就是所谓的不为而为。

    荀况看他一眼,示意你还不进去?

    酆业心中却始终认为,程知远难当讲师,但他又知道,成师之道有四,程知远在老师的评价中,属于第四者。

    他低声说了一句:

    “程者,物之准也。”

    “度量衡是也.......可以为师哉?”

    ............

    “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可以为师;诵说而不陵不犯,可以为师;知微而论,可以为师。”

    ——《荀子·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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