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百灵宫中儿时事

作品:《掌上冥珠

    姜儿十二岁的时候,薛百灵便寿终正寝了,他活到了一百一十岁。用医仙的话来说,他是驾鹤西游了,死之前无病无痛,一睡不醒,带走了毕生的医术。

    姜儿就如他是爷爷般,按照民间习俗,为师父守孝。连同她最爱的石榴裙,压在箱底正正三年。

    不容置疑,姜儿是薛百灵的衣钵传人。虽然只年仅十二岁,却如活了二十年般的成熟心智,一丝不苟,进退有度。医术上,就连比她早入宫的药童学徒,造诣也都比不过她。

    有徒必有师,自然师便遇徒,而姜儿的学徒,也如薛百灵般,有了自己的机遇。

    那日,她一如既往,哼着歌谣上山。

    “救病扶病为首要,早林踏露寻良药。草木果谷蔬兽鳞,金木水火生五味。人参灵芝第一药,扶元养气百病消。八仙长寿阎王跑,白术熟地不可少。……百灵宫中缺繁缕,活血祛瘀又解毒,今儿艳阳退白露,仙山繁缕处处繁……”

    一面唱着歌谣,一面寻到了繁缕,姜儿喜着奔向那丛繁缕,许是脚步惊醒了丛中的襁褓婴孩,忽地啼哭,吓了姜儿一跳。

    她采药那么多年,茂盛的草中偶然蹿出一只可怜见的小沙鼠,或是跳出活生生的小白兔,甚至是吐着信子的小蛇,这都不足为奇。第一次捉到啼哭的婴儿,真的是破天荒的大事。

    裹着青白色的布丁棉袄,穿着单薄的单衣,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像刚刚剥开的软糯玉米,身体才如玉枕那样大小。小粉唇使劲地朝天张开,像是饿了等天上掉下馅饼,又仿佛是用哭声诉说说某种不公。

    下了山,附近多是贫苦的村庄人家,也许是谁家养不起孩子。姜儿翻开棉袄,是女婴。

    “唉,是谁家不道德的轻女思想吧。”姜儿带的干粮都是硬食,只能给婴儿喂了些清水,便抱着它回了百灵宫。

    此时的百灵宫也没个主事的主宫,所有的事物都由晏庄发话,再由谷怀五当中间跑腿。

    姜儿特请了谷怀五去禀报姜庄,是否能留下这个弃婴。

    晏庄的话是:“她是婴孩,还不知人事,便可留下。”

    一句话,说得姜儿心中打起寒颤。暗自庆幸那日捡到自己的人是薛百灵而不是晏庄。

    不过日月宫也有很多杀手都是捡来的,他们在来日月宫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与身家背景。因为这样的人好调教与控制。

    百灵宫的药童都不喜欢婴儿,婴儿又哭又闹,不通人的语言,所以姜儿都是自己照顾这个婴儿,自然她便是姜儿的徒弟。

    婴儿总归要有个名字,不能成天婴儿婴儿地叫,姜儿便在摇篮旁想,既然是在繁缕丛中找到的,便叫繁缕就是了。

    “繁缕,繁缕……不错,一听就是一个小药童。”姜儿念着忽然想到这个名字笔画繁杂,也起来的意思也是那样错综复杂。人生来学的第一个字就是自己的名字,将来繁缕学字时,估计要被自己名字烧脑。

    入了百灵宫,定然是要作为药童,为药童,先学的就是自己名字的那味药材。

    将来繁缕一定没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先认识繁缕这味药。

    想着想着,姜儿觉得有趣,会心一笑,摇篮里的小繁缕忽然蹦着短腿儿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对这个名字表达满意。

    姜儿在她笑的那一瞬间,想到自己的师父死了,却做了别人家的师父。严格来说,现在也不能算是师父,就是姐姐辈分的呢还是母亲辈分?按什么也说不清楚。

    有急促的脚步擦擦走过来,一位蓝布衣的药童神色紧张,进来报说:“姜儿姐姐,不好了,方才隔壁的谷少宫过来取解毒的药材,听说晏主宫中了花毒,只怕是难解。”

    姜儿拉着小药童出去详细问:“是何花毒?”

    “江湖上盛传的毒妇百里无香,百花千毒。”

    姜儿知道百里无香,但是不认识百花千毒。

    听师父提起过,此花毒的毒性具有相生繁衍的蔓延性,由百种花毒一生十,十生百,百成千万,故此名为“百花千毒”。

    “姜儿姐姐,如今只怕日月宫要出大事了。”小药童悻悻地说。

    此时的日月宫乱成一团,一道又一道的乌云盖住了天空的光亮,黑压压地跟宫檐连在一起,仿佛就要塌下来了。日月宫的每一个人,都深刻地知道,若是薛百灵在世,此花毒可还有得解;如今薛百灵驾鹤西游,中毒人也只能去西天上找他了。

    晏庄虚弱地躺在床上,口鼻时不时涌出黑血,整张脸像是一张蜡黄的纸张被泼了朱墨般的惊心触目,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身边人像天上的乌云一样黑压压地围在住他,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儿子哭声最洪亮。

    除了慕青衣跟蓝裳外出办事,日月宫内的人都到齐了。

    “让开,你们都让开!”一句洪亮的女声,推开众人,如雷电般响彻直直从人群里穿梭到晏庄面前。

    那个白衣守孝的女子像只救命的仙鹤一样飘到晏庄面前。

    “我来试一试吧,如果能救活晏主宫,就是对我师父最好的报答了。”她手里捧着一坛罐子,那黑乎乎的罐子谁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谷怀五问:“姜儿,你知道主宫中的是什么毒?”

    “知道,百花千毒。”

    “老五是问你主宫中什么毒花!”莫凌七的性格总是这样暴跳,像砧板上拼死挣扎的大鱼般。

    姜儿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不知道。”

    话一出,全场人的脸色齐刷刷地沉了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毒怎么解毒,真是可笑!

    “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姜儿势单力薄地补出后半句。

    莫凌七又骂:“不知道是什么毒花,一个狂妄的小猢狲,谁给你这么大胆量冲撞主宫!”

    现在的局面,所有人都知道,不救晏庄,他顶多还能成几个时辰,说不了话最起码还能用血书写两句遗言,若是被这个没把握的小丫头一救,遗言都没有来得及说,晏庄就要一命呜呼了。

    还不知道谁来继承主宫这个位置呢。

    晏庄本想写遗言了,如今冒出一个姜儿,眼中又是期待又是怕会后悔,也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姜儿。

    闪烁在姜儿眼睛里的,也是有丝不肯定的眼色,但是手里紧紧地抱着那个黑乎乎的坛子。

    “你坛子里抱的是什么?”谷怀五问。

    “是会吸毒的蛊虫,我养了十年的虫子。我无聊的时候经常会捉有毒的蜈蚣或毒蛇来喂他。”

    大家拿不定主意,只能看着晏庄是什么表态。他的眼睛盯着坛子后深沉了闭起来,似乎是答应了,谷怀五便在他耳边道一句:“不如让她试一试吧,兴许主宫好命。”

    晏庄自然说不出话,只能眨了眨眼睛示意。

    “伤口在哪里?”

    谷怀五便掀开晏庄胸膛上的衣物,细如蚊脚的花针伤口能翻出一个烧焦般的箭口大窟窿,肿成了一朵曼陀罗的喇叭形。姜儿把脉,这种毒扩散得十分快,针上的花毒一经蔓延到肠胃,迅速衍生成各种数不清的毒。她暗自骂百里无香的狠辣,估计连师父都没有见过这般厉害的毒吧。

    “吃下它。”姜儿从锦囊里拿出一颗药丸子,如小枣般大小,塞入晏庄口中,“不要咀嚼,如囫囵吞枣般吞下去。”

    想咀嚼也不能够了,晏庄转了转眼珠子,药丸已经从喉咙滚下肠胃中,嘴角忽然沁出一丝鲜红的血出来。

    吓得莫凌七拉开她责嗔:“坏丫头,你给他吃的什么毒丸。”

    姜儿没有解释,反是对着他也吃了一枚那“毒丸”,“这是测试毒性的丸子,它沁出鲜血,说明毒还没有入心脏。”

    众人便敛声屏气,不敢再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姜儿揭开罐子,罐子里的灰褐色虫子便陆续地爬出来,像米粒般大,长着尖尖的触角,四只腿比身子还粗,爬的速度贼快,最让人看得心惊的是每只虫都长着两个头,前一个后一个。陆陆续续如毒蛇的长度,爬过床沿,上了晏庄的肩膀,上了胸膛,见了美食,滋滋地吸着毒血,虫体由先前的米粒大渐渐膨胀,随后如螃蟹一样,同时,喇叭花般大伤口也在渐渐缩小……

    那些虫子,看得有些人想吐出来……

    最后它们吸食饱了之后,想要爬回原先的罐子,可是一一死在了罐子口。

    “不是说是吸毒的虫子么,怎么都死了?”莫凌七带头提问,其他人也纷纷好奇起来,快要忘记了躺在床上的晏庄,他动了动身体,也要想看为他而死的虫子。

    姜儿将那些虫子拾进罐子里头,伶俐碰到莫凌七面前笑说:“怎么,它们救了你们的主宫,你们是要为它下葬供奉一个牌位吗?”

    莫凌七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声,抛个眼光给谷怀五,示意谷怀五解围。

    “姜儿,主宫可好了?”

    姜儿回道:“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命可以保住了,但是我不敢保证体内是否衍生其他余毒,你们若信得过我,我会研究解毒的药。”

    大家信任薛百灵,若是他的徒弟是个成年人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十岁小儿,本来大家不信,今才信了几分。

    但是堂堂江湖毒妇百里无香的花毒就这么被一个女童解了,说出去的话,百里无香还怎么混。

    那个毒怎么能称为百花千毒。

    正如姜儿说的那样,晏庄体内是还有余毒的,整个日月宫等着姜儿说余毒清完的那一天。

    姜儿将死蛊虫体内的毒血作为研究的标本,一一试查出究竟是拿几种毒花炼的毒。

    也因为这场解毒,姜儿便有了另一个崭新的名字。

    晏庄能下床走动的时候,第一个地方就是来了百灵宫,既然不能拜一拜救命恩人,便认了他为义女。

    于是,姜儿就有了“晏”这个姓,也成了晏庄信任的人之一。

    百灵宫也就顺势有了新的主宫——晏姜。

    晏姜对于日月宫的存在,竟一跃超过了晏南笙。

    晏南笙比晏姜大五岁,也算是初出茅庐的成年人,但是他的心性一点也不成熟,从来没有想过要担日月宫的责任。日月宫刚训练出的杀手慕青衣,厉害到能用叶子杀人,而晏南笙,只能用叶子吹吹曲子罢了,连套厉害的剑法都拿不出手。

    人如其名,就如“笙”这个娱乐性的字眼,本来就不跟人命搭边。

    “南笙,如果那日义父不在了,你会继承日月宫吗?”

    晏南笙自从解毒一事后,也会时常到百灵宫玩耍。

    “我可不想,我喜欢无忧无虑的生活。再说,日月宫有很多有些的少宫,他们才是继承人远。我除了跟日月宫的宫主有一层血缘关系,其他一点也不跟日月宫搭边。”他很随性地说,稚气未脱。

    呵,谁不喜欢无忧无虑的日子呢!晏姜也喜欢,可她过的日子虽然不是自己选择的,但是也可以说没有过多的烦恼。

    因为最大的烦恼,早就数时年前经历过了。再有什么烦恼,都不是天大的事情。

    她想起来问:“那个穿绿裳的杀手,如今的青丝夺命勾学到第几层了?”

    “那棵树又少了一半树叶,上次她练功时我想跟她开个玩笑来着,抓了一把花瓣偷偷藏在她身后,我将花瓣扬在她面前,想寻个浪漫,可惜最后都像树叶一样穿心了。一片花瓣也不剩,像无辜的生命全部串成条。”晏南笙说着,脸上明显不开心,声音无奈地越讲越低。

    呵,晏姜嘴上抹过一缕无奈的笑,这个晏南笙怎么不明白,“无辜”两个字,对于日月宫不存在,是一个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的词汇。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晏南笙是杀手的话,他将不会在日月宫待得太久,如果他成了日月宫主宫,那么日月宫也不会屹立得太久。

    但是,某日他遇到了劫难,自然也不会活得太久。

    晏姜便笑笑说:“武功还是要去精进的,若将来遇上事,不至于手足无措。”

    晏南笙只是很开心地编着手中的竹兔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